虚阁网 > 司马紫烟 > 江湖夜雨十年灯 | 上页 下页


  “欧阳老怪”极其得意地哈哈笑道:“公冶老儿虽然聪明一世,却胡涂一时,花了许多心血,所得的一只‘拈花玉手’,不过只是一件一文不值的赝品,真的却叫这姓裘的不费吹灰之力,唾手而得,而且得的太太平平,安稳已极,只是……”

  他又自得意地狂笑数声,接道:“这姓裘的骗得过公冶老儿,骗得过天下武林中人,却骗不过我欧阳独霸。”

  仰天狂笑了数声,目光突然一转,闪电般掠向胡子玉,笑声又自突顿,语声自也又变得生冷已极地说道:“只是我欧阳独霸千虑亦有一失,想不到还有人知道此中秘密,竟先我一步,来到此间,更想不到此人竟是你胡老四!”

  滔滔不绝,说到此处,见胡子玉面上阵阴阵晴,时青时白,独目怒张,眉峰早已皱做一处,突也纵声狂笑起来,道:“我明白!我明白了!”

  笑声凄厉,高亢入云,宛如三峡猿啼,又像是夜半枭鸣。

  这突来的厉声狂笑,使得“欧阳老怪”、“神钩铁掌”都不禁为之一愕,只听他笑声渐弱渐微,终归寂静,许狂夫心念默转,竟也狂笑道:“我也明白了!我也明白了!”

  “欧阳老怪”双眉一扬,诧声道:“胡老四,你明白了什么?”

  “铁扇赛诸葛”胡子玉笑声顿后,竟自长叹一声,缓缓说道:“我明白了此间这惨案之原凶,既不是我胡子玉,亦不是你欧阳独霸!”

  语声微顿,不等“欧阳老怪”诧声相询,便又自仰天叹道:“好毒呀好毒!好狠呀好狠!纵然裘逸对你不住,他全家大小数十口与你又有何冤仇?纵然裘逸骗过了你,这些武林豪客与此事又有何关系?你又何苦将他们刀刀斩尽,个个诛绝!裘二弟呀裘二弟,我胡子玉若不替你报此冤仇,非为人也!”

  说到后来,语声已自变得慷慨激昂,截金断铁!

  “欧阳老怪”目光一转,缓缓接口问道:“此人是谁?难道便是那公冶老儿?”

  胡子玉厉声道:“不错!这残忍毒狠的冷血凶手,定然便是那满口仁义道德的公冶拙!”

  微抬掌中铁扇,向地上那“欺人者死”四字一指,恨声又道:“公冶拙虽然自言与世无争,淡泊名利,但普天之下的武林中人,有谁不知当今两大河岸、长江南北的黑道绿林人物,大半都是九华‘丹桂山庄’的门下,以他之为人,知道自己受骗之后,怎肯善罢干休,自便要赶到这‘飞鹰山庄’来寻仇泄恨,离去之时,还摆下这个血字,藉以扬武示威!”

  “欧阳老怪”凝神倾听,不住颔首,突又仰天笑道:“不错!不错!人道你胡老四之能,不亚昔年诸葛孔明,今日一见,果然有些道理,如此看来,‘拈花玉手’,想必真的到了公冶老儿手中,八月中秋那‘丹桂飘香赏月大会’,看来少不得我也要去走一遭了!”

  语声方了,黄衫大袖微微一拂,枯瘦颀长的身躯,便已飘然掠至墙外!

  胡子玉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之中,嘴角微微泛起一丝冷峭的笑容,俯首沉思半晌,下意识地伸手一摸怀中的“夺命黄蜂”与“驻颜丹”两件异宝,突地侧顾许狂夫道:“那‘拈花玉手’,隐没已有多年,此次怎会为公冶拙所得?经过详情,你丝毫未曾对我言及,又怎会与裘二弟有关?你亦未言及,此事其中想必大有蹊跷,不知你是否知道?”

  许狂夫微一沉吟,道:“自从‘天香仙子’亡故以后,‘驻颜丹’、‘夺命黄蜂’、‘拈花玉手’,这三件异宝的下落,人言人殊,谁也不知真相,直到半年以前,江湖中方自有人传言,‘夺命黄蜂’与‘驻颜丹’,已入‘东川三恶’手中,至于他们得宝的经过,却仍无人知道。”

  语声微顿,缓缓又道:“而‘三绝先生’公冶拙怎么得到‘拈花玉手’之事,武林中却是无人不知!原来‘拈花玉手’之所以隐没多年,竟是落入近年来已逐渐衰微而极少走动江湖的‘长白剑派’当今掌门人‘落英神剑’谢一奇手中!”

  胡子玉双眉微皱,诧声问道:“谢一奇得此异宝以后,自然秘而不宣,是以江湖中无人知晓,那‘三绝先生’公冶拙却又有何神通,能将之据为己有?”

  许狂夫微喟一声道:“‘长白剑派’近年人材凋零,虽有‘九大剑派’之名,而无‘九大剑派’之实,年前又偏偏遇着三件极为棘手的困难之事,‘长白剑派’自身无法解决,便想求助于人,但‘长白剑派’久在关外,与中原、江南武林同道,素无交往,纵有一二相知,却无解此难题之力,是以‘落英神剑’谢一奇只得扬言天下,无论是谁,只要能助‘长白剑派’度此难关,便以‘拈花玉手’相赠,他虽未曾将是何难关说出,但‘拈花玉手’委实太过诱人,是以武林中人闻讯之后,自问稍具身手的,莫不想到长白山去试试运气。”

  他微一歇气,又道:“那知等到这些人赶到关外‘长白山’时,‘落英神剑’却当众宣言,‘长白剑派’所遇难关,已在‘三绝先生’公冶拙相助之下,安然度过,是以‘拈花玉手’,自也被‘三绝先生’,携返九华,武林中人乘兴而来,至此只得败兴而归!”

  许狂夫说到这,眉峰微皱,又道:“那‘三绝先生’得到此物后,便有‘丹桂飘香赏月大会’之议,但此物又怎会与裘二哥有关,却委实令人不解!”

  胡子玉俯首沉吟半晌,突地双眉一扬,似是心中突有所悟地说道:“那‘落英神剑’谢一奇是否有一师弟,便是昔年人称‘白鹰’的白冲天?”

  许狂夫目光一转,突地以手击额,亦自恍然而悟地说道:“是了,是了,这‘白鹰’白冲天,虽自十五年前,恃技骄人,被‘崆峒三剑’挑去脚筋,以致终生变做废人以后,便在江湖中销声匿迹,但人却未死,想必便是与师兄‘落英神剑’住在一处,此次有关‘拈花玉手’之事,他自也知道。”

  胡子玉接口说道:“而这‘白鹰’白冲天,未曾残废以前,与裘二弟本是知交,武林中当时还有‘南北双鹰’之称,想必近年来他两人亦有来往,是以此次之事,裘二弟想必早就从白冲天口中知道,只是‘长白剑派’所遇那三件困难之事,非裘二弟力量所能解决,于是裘二弟便找到了武林中素有‘能人’之称的‘三绝先生’公冶拙,甚至这三件难事,其中有一、二件非得公冶拙出手便不能解决亦未可知,公冶拙闻及‘拈花玉手’,自也乐于相助,那知成功之后,裘二弟与白冲天计议之下,却以赝品相赠,等到‘三绝先生’发现真相,自然不肯善罢罢休了!”

  语声微顿,长叹一声,又道:“但裘二弟呀裘二弟,你难道不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句话,你若得不到‘拈花玉手’,你我兄弟今日岂非正在把臂欢晤,持杯叙阔,而此刻幽冥异途,你老哥哥再想见你一面,都不能够了!”语声苍凉,言之恻然。

  许狂夫见他方才分析事理,有如亲眼目睹一般,不禁大为叹服,等到胡子玉感慨发完,便忍不住一挑拇指,脱口赞道:“胡四哥你方才推论的一番事理,当真不逊于诸葛神算,依小弟所见,此事纵然不尽如此,但也绝不会相去太远!只是……”

  他语声顿处,突也长叹一声,接道:“想不到事情演变,竟然复杂至此,看来这次除了‘欧阳老怪’之外,或许还有不少异人高手,要来参与此事,胡四哥想得那‘拈花玉手’,只怕已无你我先前料想的那般容易了!”

  胡子玉微微一笑,缓缓抬首,仰视无尽苍穹,沉声说道:“贤弟你又错了!”

  语声一顿,笑着转口说道:“你我裘二弟相交一场,好歹也不能令他的尸体身首异处,暴于山风烈日之下,掩埋之后,却要在八月中秋以前赶到九华山去,只要无什么变化,那‘拈花玉手’,八成已是我囊中之物了!”

  许狂夫见他将这件本已极为困难,此刻更加难上十倍之事,竟说得如此容易,彷佛一到九华山的“丹桂山庄”,“拈花玉手”便可唾手而得,虽然满心狐疑,也不便相询。

  两人寻得“飞鹰”裘逸的尸身,将之与头颅并在一处,与其他的头颅尸身一齐掩埋之后,已是第二日清晨时分,这其间他两人似又觉得有些异处,便是这些尸身头颅之中,似无一人的年龄、装束,与“飞鹰”裘逸的爱女符合,但他两人心中各各有事,谁也没有将这件并无重大关系之事,放在心上!

  ***

  约莫一月以后,朝阳方升,万道金芒,映得十里江流,幻做一片金黄。

  一条乌篷江船,放棹东来,将至大通,舱中突地传出微带苍老沉郁的清朗口音,曼声吟道:“点点风帆点点鸦,风帆点点点天涯;大江一泻三千里,翻出云间九朵花!”

  诗声袅袅之中,一个灰袍眇目跛足的老人──“铁扇赛诸葛”胡子玉,缓步自舱中走出,卓立船头,回首笑道:“此刻朝晖初起,江上九华,正是千古绝景,贤弟你该暂放心头事,出来随我一赏这自古骚人墨客吟咏不绝的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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