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司马紫烟 > 环剑争辉 | 上页 下页


  那文士更缺德,站起来举杯遥贺道:“沐猴而冠,象具人形,衣冠禽兽,正宜如此处置,老丈的是妙人解颐,在下浮一大白。”说完真的喝了一大口。

  疤脸汉子本来也准备出手,一见老头儿身法,随即呆了一下,阴侧侧地向老头儿作了一揖道:“潜踪步云梦绝技,老前辈莫不是上官大侠?”

  老头呵呵大笑说:“难为你大猴儿眼光倒是够狠的,老夫一向有个脾气,就是最疼晚辈,你这么一客气,我倒是不好意思再要猴儿啦!麻烦你回去告诉点苍三魔,就讲我老头子出头管这码事了,还有中秋玄武湖劝他能搁下也罢!”

  疤脸汉子依然脸上不动声色地道:“点苍门下,迢迢千里而来,就是为这两件事,我范正伟脸上这道疤?在心头整整痛了十六年,冲着老前辈一句话就要我们搁手,似乎有点强人所难罢!”

  老头儿把眼瞪得滚圆地喝道:“大猴儿,凭你早先那种行为简直可以说是死有余辜,陈一鸣手下留情,只给你脸上做了点记号,要是换在老夫手中,怕不早已割下你这颗猴头来了!”

  大汉也不理他,上前拍开兄弟的穴道,把他扶起来。

  年轻的汉子恨得咬牙切齿地说:“老家伙,此地动手不太方便,今夜三更陈家见,大爷非报回这一掌之仇!”

  疤脸的汉子更绝,他接口道:“老二,别抖狠了,凭咱们现在手头几把三脚猫工夫,要想排人家云梦大侠,那还差得远呢,不过好在咱们还算年轻,等他个十年廿载的,老头儿总不能不死,那时候刨了他的棺材,我包你也打回这一屁股。”

  这一番话听着软,骨子里阴损却到了极点。

  老头儿也怔了片刻,才呵呵地笑道:“好大猴儿,不愧叫阴风赤练,居然叫我老头儿也怕了你,冲你这一手儿,我宁可跳下海去喂王八,也不敢让你遂了心。”

  大汉扶着弟弟,丢下一锭银子就走了。

  陈金城听了半响,这才约略有些明白,赶情这两个人早年在父亲手下吃了亏,寻仇来的,自己面貌像煞父亲,在金陵又尽人皆知,难怪人家一找就着。

  只是不知道他们所说玄武湖的事何指,而且眼前这个老头儿誉满武林,难得又肯为自己家的事伸手,千万不愿错过机会,忙上前一躬到地道:“老前辈武坛泰斗,小子自恨无缘识荆,方才更蒙解围之德,铭感无已,桌上菜肴犹温,敢请以一杯水酒,聊申谢意。”

  老头儿端详了他一下道:“陈一鸣有了你这么好儿子,难怪不愿再争强斗胜了,也好,我老头儿就是爱喝两盅,可是口袋不争气,常闹饥荒,只好靠着替人家助拳打秋风,我说小子你要是存心请客,可别心疼银子,我老头儿吃饱了,才有力气卖命。”

  陈金城知道此老信口诙谐,游戏江湖已惯,闻言必恭必敬地将老头引到座上,一看文士已不知去向,只有欧阳书生在席,长揖迓客。

  老头儿很留心地看了他一眼,颔首为礼,坐下又怪嚷道:“那穷酸呢!支使人家出来打架现眼,自己却骗了一顿吃喝溜了,你们读书人诡计多端,真是不得交。”

  陈金城一闻穷酸两个字,恍然大悟,跌足叹息道:“方才原来是诸葛大侠,无怪有此高深功力,失诸交臂,可惜!可惜!”

  老头儿丝毫不讲客气,风卷残云,口到杯干,一面吃,一面可在留神书生的行动,但见他加玉树临风,温文而潇洒,老头儿心中纳闷,忖想我开人多矣,从未走眼,居然摸不出这小伙子的路数。

  看他好似不会武功,可是神莹内饮,分明又像内家高手,不妨试他一下,于是拿起酒壶道:“这位小哥怎么不喝酒,来!老夫敬你一杯。”

  壶嘴对准书生左胸点去。

  陈金城见状大惊,欲拦阻已是不及。

  可是书生却似根本不懂,只是泰然地拿起酒杯道:“长者赐,不敢辞,小可拜领!”

  壶嘴堪堪已点到衣襟,老头儿才把劲道收回,替他斟上了酒,那陈金城也把一颗快跳上口腔的心收回。

  老头儿把酒壶放下,不禁感慨万端,暗骂自己真的老了,这书生实不谙武技,否则岂有敞开穴道,任人去点的道理,自己疑了半天的鬼,还落一个晚辈面前失了态。

  虽说人老脸皮厚!毕竟也不太挂得住,低头又喝了几杯闷酒,推盅起身道:“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一会准到你家去,现在不过初更,你也该回家通知你父亲一声,范氏兄弟手头已不含糊,点苍三魔假若也来助拳,事情就更辣手了。

  尤其要注意他们的独门暗器,追魂夺命钉,点苍门中就是以此成名,只能相机躲避,千万不可硬碰,能撑到另一个帮手到来,则三魔不足畏矣!”说完一扭头,人已不知去向。

  欧阳书生摇头摆尾地念道:“转瞬间莫知其所踪,老丈其犹神乎,余叹为观止矣!”

  陈金城因为强敌伺侧,急于回家向老父报警,那儿还有心肠陪他认文,匆匆地命人结帐,向书生一拱手道:“欧阳兄,今日简慢得紧,来日再好好地陪您喝一下吧。”说完下楼上马,扬鞭绝尘而去。

  只有书生似乎尚无去意,命酒呼肴,据座独酌,喝了一阵,恨恨地道:“无端败我酒兴,统统都饶不得!”

  忽而逸兴端飞,神态激扬,击节长吟曰:“……千古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与尔同消万古愁。”

  音调铿锵清越,直上长空,历久不绝。

  陈家的宅第座落在丹凤街上的唱经楼侧,老武师陈一鸣吃过饭,跟女儿在客厅里下棋消遣。

  父女俩正为着一个结打得不可开交,陈慧珠一算自己只有两个结可救了,而爸爸还有七八个呢,眼看着这局棋是输定了,女孩子家心胸较窄,正想出奇计扳回劣势,忽见陈金城匆匁地从外面赶进来,乘机将棋枰一乱道:“哥哥来了,咱们算和,不下了。”

  陈一鸣也站起来笑道:“你这孩子,就是会耍赖。”

  他一眼看见陈金城脸色庄重,不由微吃一惊,忙问道:“金城!你不是请朋友吃饭么,这么早就赶回来了?”

  陈金城忙把在酒楼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

  陈一鸣越听,面色也就越阴沉,最后叹了一口气道:“你们知道我三年前为什么要退出江湖,解散镖局,固然我是厌倦了江湖上的打斗生涯,可是主要的原因还是风闻泯江双煞再度出道关系,十六年前我保了一枝镖到四川,将镖银交给货主,当然免不了要接受一番招待,夜终席敌,途经一座大府院,忽然随风闻到一阵异香,马上认出这是下五门迷药,仗着艺高胆大,抽剑跳墙进去。

  正好遇上双煞中的老大阴风赤练范正伟利用闷香采花,武林中最痛恨这种败类,我当然不能袖手,那时他的功夫已是不差,我只是略胜一筹,用剑在他顿上挑破了一道口子,申诫几句便放他走了。

  谁知道他一怀恨,竟和弟弟黄面灵官范正奇投到点苍三魔门下学艺。

  三魔武功得自西域异人,所居点苍山更是充满了毒蛇猛兽,正派侠士,都不敢轻易撄其锋,此番来到中原,当然不是专为报仇,但是双煞居心险毒,决不会轻易放过机会,虽然云梦上官大侠答应帮忙,他的老搭挡布衣秀士诸葛晦也不至袖手,究竟能否挡得住三魔,还很成问题,只好走一步是一步了!”

  陈金城见父亲说得这般严重,心中也是惶急。

  慧珠小姑娘倒是满不在乎说:“爸爸,你从来没有怕过人,现在反而到畏头缩脑的,我偏不相信他们那么厉害,到时候非割下两颗魔头给你瞧!”

  陈一鸣摇摇头,正要骂女儿不懂事,忽听得檐下一声朗笑道:“小姑娘胆气甚豪,就是凶杀之气太重,将来恐怕不容易找婆家吧!”

  语音清亮,分别是文士的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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