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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甘凤池低头不语,芙蓉再笑道:“甘前辈所以有这种想法是对的,因为他不是江湖中人,不懂得江湖人对义字的看法,处处以功利为主,不过做皇帝的人,应该具有这种看法,才能做得好一个皇帝。”

  这套理论又是大家从所未闻的,陈四公公笑道:“蓉姑娘,我们倒要听听这又是怎么一个说法。”

  芙蓉道:“处理国事无论巨细,都要以利为主,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冲择其重,任何一种决定,都是难以十全十美的,有人得利,必然有人受害,利害取舍,必须理智而不能用感情,明末崇侦皇帝并不是真正昏庸无道,就是太重于情,权贵当道,并不是不知其奸,就是狠不下心,兵乱凶危之际,国库虚空,无以支付军响,下诏令京师富户捐输,国文周奎富而不舍,他就是狠不下心来,如果他下个诏令,强迫朝臣尽出所有充军需,国势未尝不可以改观,可是他不肯那么做。”

  路民瞻忍不住道:“他若是那么做了,一定会使天下人心振奋,将土用命,国家不会亡了。”

  芙蓉笑道:“但是他没有那么做,却不能说他错,因为他至少尊重别人的财产,支付军响,应该也是朝廷的责任,不能取之于私产,肯捐是情份,一毛不拔是本份,贵为天子,也不能把天下都视作自己的。”

  群侠又是一阵默然,芙蓉再次肃容道:“崇祯皇帝并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李闯兵破城之时,宫中犹有武土,他要此时逃命还来得及,可是他并没有逃,却引咎自缢煤山,以一死以谢天下,因此在做人方面,他是成功的,但不是一个好皇帝,因为他不懂得权冲利害,做不到使一家哭而解天下忧的狠心而已,他若学剑,倒是个很好的江湖侠客,但偏偏不幸让他做了皇帝。”

  陈四公公道:“说得好,高论,高论。”

  芙蓉道:“我不是为今上说话,但他是个好皇帝,他明知道玉龙寺势力很大,也知道如果动用重兵去围剿的成功性更大,但是他不能那样做,因为玉龙寺还控制着一些所谓的义师,他如若那一来,玉龙寺必将挑动那些义师趁机举义来击动朝廷,一场兵灾难色,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的惨剧又将重演,那时受伤害最大的还是无辜百姓,所以才授意于我,邀请各位江湖义侠来任此艰拒,着眼处还是为天下百姓,为此,他认为各位该做。”

  陈四公公点点道:“凤池,你明白了吗?”

  甘凤池红着脸道:“明白了,其实小婿早就明白了。杜老弟早袂将个中的利害关系对小婿分析过了。”

  陈四公公道:“我知道你明白了,但是有很多混帐东西还不明白,一付自命不凡的样子,老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以为自己受了委屈!”

  路民瞻满脸通红,热汗交流,垂下头道:“陈大叔,路五知道,您是在骂我!”

  陈四公公沉声道:“我也不仅是骂你一个人,像你一样的混蛋还多得很,只是我老头子既不是你长辈,又不是你的什么人,我只有一个女婿可以骂!”

  路民瞻跪下一条腿道:“四哥!小弟该死!”

  甘凤池扶起了他,声音有点硬咽地道:“老五,我并不比你明白多少,只是不像你那么样激动,说得窝囊一点,我是灰心,对什么都看透了,提不起劲儿来,今天听蓉姑娘一番开导,我才算真正明白了!”

  路五瞻道:“四哥,没看见这些年轻人的时候,我比你更灰心,放眼江湖,尽是些王八蛋,龟孙子,所以我才越变越烦,动不动就发火,到了京师,我已经改变了很多,那是我看了这些个年轻人的作为,心里很惭愧!”

  这个改变倒是很出人意外的,路民瞻又道:“江南八侠空负盛名,却没有做成一点事,参加日月同盟,弄得灰头土脸,半途而废,现在八妹婉贞隐居天山,是再也不会出山了,老七白泰官既然易容换名,叫做白东岳,权当白泰官已经死了,白东岳是另外一个人,不理也罢,我跟四哥,算是八侠中仅有的两个人,这几年余生,总该奋发一下,好好做点事!”

  陈四公公诧然道:“老五,你怎么开窍了。”

  路民瞻叹道:“我是听了蓉姑娘那翻话,才真正地明白了,满人的皇帝如此精明,匡复大业,目前是谈不上了,只要他做个好皇帝,能够一视同仁,不要存汉满之见,也就罢了,那些义师,根本就是在胡闹——”

  杜云青道:“路前辈也不可这样想,义师中还是有不少真正的忠义之士的!”

  路民暗道:“我知道,可是顶个什么用呢,实际上负责的几个首领都是些混帐,匡复大业一点头绪都没有,他们已在争权夺利,排挤外人。另外的一些人急切求功,不分黑白,像周二嫂她们,居然把邪恶的白莲教当作了复国的志土,把个孙女儿送去作了他们为恶的工具!”

  一番话说得很沉重,使大家都有了同感,芙蓉沉重地道:“要想匡复有成,第一着手的应该是除去那些败类,白莲教素行不义,大家可以举力攻之,但那些义师还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各位是否能对他们下手呢?”

  这一问等于是白问,谁都知道答案,但是谁都答不出口来,芙蓉道:“朝廷跟各位一样的痛恨此辈,兴风作浪,却也因为投鼠忌器,不愿过份地刺激民心来对付他们,只有使他们自弃于民而无法立足,他们是在玉龙寺包庇下悻存的,所以朝廷先后对玉龙寺下手,使他们失去靠山,安安份份地去过日子!”

  杜云青轻叹一声道:“可是自此一来,就壁垒分明了,不作顺民,就作逆民,再也没有义师这个名目了!”

  芙蓉连忙道:“云青,你怎么会这样想呢,难道你认为这些名存实亡的义师存在,会有多大好处吗?”

  杜云青笑道:“没有好处,而且只有害处,可是有这个虚幻的组织在,至少还有人知道此身何属,如果连个虚影都没有了,老百姓恐怕连个汉字作何解释都会忘记了!”

  芙蓉笑道:“云青,果真能如此的话,倒是朝廷最大的夙愿,而且也早就把金陵钟山的明祖陵给夷平了,只是朝廷几个皇帝也不敢存此奢望,不敢夷陵,而且还派军驻守不准一般无知愚民前往侵犯,春秋二把,还派专员前往致祭,溢追孝陵,可见朝廷并没有要大家忘本!”

  杜云青道:“那只是金陵一地而已,未必每个人都能到金陵,别的地方的人呢?”

  芙蓉看着他道:“云青!你是怎么了,以前你的论调似乎不是如此的!”

  杜云青一震,他自己也觉得很奇怪,现在的民族意识似乎突然加强了,徐明是知道的,杜云青自从经玄真子授以日月令旗后,自然而然地加重了他的责任感,所以言行之间,多少有了点变化,连忙代为掩饰道:“蓉姑娘,以前他跟你是朋友,跟我们也是朋友,可以说话行事无所顾忌,现在他跟你的关系深了一层,唯恐会引起我们的误会,就必须谨慎一点了,其实这大可不必,我们对蓉姑娘的信任,并不少于对您杜爷的,这么一来,反而生分了,杜爷,我知道你心藏日月,处处光明,大家相处以诚,万不可为了怕我们误会而故意矫情!”

  他的话说得很技巧,不但替杜云青作了最好的解释,而且也点醒了杜云青。

  杜云青果然警觉一笑道:“徐兄的话固然不错,可是这儿不仅是你我几个人,知我者固会了解我的立场,但有些人是初会,我总希望能把话解释得很清楚。”

  徐明笑道:“这是多余的,我华夏光明,源远流长,谁也不会忘了自己的身份,如果是要靠着那些个义师的存在才能唤醒国魂,天下早就亡了,自古到今,中原不知被多少异族人主宰过,但是只见胡俗汉化,未见胡风得易汉俗,这点信心我们是有的!”

  芙蓉笑道:“徐大哥说的是,我本身虽是满人,但是我学的是汉文,读的是汉书,现在又嫁了个汉人丈夫,根本上已经是汉人了,一个好的东西,绝不会破坏的东西替代的,满人虽有通古斯文字,却万难与汉文相比,所以朝廷人关以后,行文都改用汉文,开科取仕以经文八股为主,只有满人学汉,未予汉人学满的,现在朝廷规定满人子弟人仕者,必习满文,只是为保留一点先人遗泽,莫忘根本而已,朝廷尊奉的先圣大儒,没有一个满人,因此我刚才那番话,是替朝廷解一下崇汉之意,却不是为朝廷作说客!”

  陈四公公笑笑道:“蓉姑娘说得对,我们若是心存芥蒂,就不会来卖命了,但杜大侠做得也对,他是我们的主帅,立场必须超然,使每个人都心悦诚服,他提的那些问题他自己早明白,只是替那些不明白而不便提出来,再由蓉姑娘作个解释而已!”

  然后陈四公公又向甘凤池与路民瞻道:“凤他,老五,你们看盾杜大侠的行事,虽然他年纪轻,便稳健周到,是你们万万不及的,如果日月有他这样一个人来领导的话,就不会一败徐地了。”

  徐明一听这老头子前面几句话还可以,后面的两句可就不上路了,连忙道:“老爷子,孙儿斗胆要驳您一句话,杜爷如果早生些年,赶上日月同盟那个时候,恐怕还更糟,不但赔上自己一条命,还会连累很多人。”

  “这是怎么说法呢?”

  徐明笑了一笑道:“想想吧,日月同盟的组成大部份是前朝遗老旧臣,他们讲究的是权势,怎么会服从一个江湖人的领导呢?首先窝里就会反起来,此其一,再说当时血滴子大行其道,无孔不入,江湖大势,整个在他们的操纵下,就因为日月同盟内部不稳,相互倾轧,不可能有多大的作为,才得以幸存而得其自败,如果真有一个精武英明的领导者出现,谁都不会放过的。”

  陈四公公道:“可是许多江湖义土都会起而拥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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