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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二


  狄一帆初是一怔,继而想到他适才所唱的疯歌方明白其意,扬眉暴躁地道:“我又不学作疯疯癫癫的样子,干吗要欠你的酒?”

  穷和尚哈哈大笑道:“施主虽未学贫僧之疯,却学会了贫僧的贼头贼脑,也是一样的!”

  狄一帆见他在存心取闹,不禁怒道:“贼秃!你敢情在找死!”

  穷和尚手指着他擎着的明母丹笑道:“这明明是贫僧之物,现在却在施主手中拿着,不知我们之间哪一个是贼?”

  狄一帆恼羞成怒,一面将明母丹放入怀中,一面骂道:“贼秃驴,狄大爷送你上西天去吧!”

  语声中单臂疾探,直取穷和尚的门面,穷和尚嘻嘻一笑,身躯轻轻一滑,居然以毫发之差,避开他的正锋,同时反手一伸叫道:“哇呀!施主可真不讲道理,欠酒不还也罢了,怎么伸手就打人呢?说不得贫僧只有自己动手了,这竹筒挺不错的,送给贫僧当酒杯吧。”

  狄一帆根本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只觉得怀中一动,穷和尚手中已多了一件东西,正是自己费煞苦心得来的黎犀角。

  这一来心中大是吃惊,知道这疯疯癫癫的穷和尚身子的确了得,武功造诣还在自己之上,眉色一动,口中却大叫道:“好贼秃!快把东西还给我!”

  叫声中又是一拳攻过去,穷和尚微笑着又闪开了,这次狄一帆较慎重多了,不等拳式用老,立刻又撤了回来,同时怒骂道:“贼秃!你光躲算什么本事,有种就硬接狄大爷一招!”

  穷和尚嘻笑如旧,摇头晃脑地道:“接一招倒不算什么,贫僧就是怕施主掌中所握的玩意儿!”

  狄一帆闻言心中又是一惊,由于穷和尚第一招就在他怀中将东西掏走,使他知道这家伙极为难惹,故而再次攻招时,手中已暗扣着一把夺魂砂,那是一种淬毒的暗器,细如粉末,坚逾铁石,发时面积又广,很少有趋避的可能,本来他是夹在拳式中发出,攻人无备的,不知怎地会被穷和尚看穿了。

  好在他为人十分阴狠,虽然对方已讲出他的诡谋,仍是不动声色地冷笑道:“你看出来也没关系,狄大爷不怕你逃上天去!”

  说着手腕一抖,夺魂砂如同一蓬暗雾,丈许方圆内,全无一丝空隙,直朝穷和尚涌过去,穷和尚哇哇怪叫道:“施主好毒的手法!和尚要归天了!”

  叫声中身躯朝上猛拔,一纵丈余,那蓬毒砂全从脚下滑过,狄一帆口角含着冷笑,单臂又是一扬,这家伙手法果然了得,方才只打出一半毒砂,算准穷和尚会跃空趋避,才将另一半凌空打出去。

  穷和尚人在空中,根本无法改变方向,毒砂的来势又快,眼看着即将临身,百忙中只得伸手朝胸前一扯。

  “嘶!”一声裂帛声后,他已将身上的破袈裟脱了下来,挡在身前凌空一抖,仗着劲厚的内力,总算将那蓬毒砂挥落,飘身落地,狄一帆的身形已逃出好几丈外。

  穷和尚赤着上身怒叫道:“好狠毒的贼徒,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和尚也要追到你!”

  肩头一晃,五六个起落,已经赶了上来,再晃几下,他的身形倒落在狄一帆的前面,狄一帆心知无望,高手较技,得失仅在分毫之际,可是这穷和尚超出他的太多了,当下止住脚步,长叹一声道:“贼秃!算你厉害,狄大爷把性命交给你吧!”

  负手闭目,完全不再作抵抗的准备。穷和尚哈哈一笑道:“阿弥陀佛!贫僧与施主无怨无仇,要你性命作甚?”

  狄一帆听出一丝希望,连忙睁目道:“既是无怨无仇,你何必跟我过不去?”

  穷和尚笑道:“贫僧同来的那个朋友与施主也是无怨无仇,施主怎地三番二次要他性命?”

  狄一帆一听,知道他已跟韦光碰过头了,将心一横,又道:“狄大爷既然技不如人,随你怎么发落吧!”

  穷和尚哈哈一笑道:“出家人以慈悲为本,方便为门,和尚不要你的命,却也不能再叫你仗着这身武功去作恶,但愿施主今后能痛改前非,未始不可以终天年!”

  语毕伸手在他肋下一点,然后又在他背上猛拍一掌,狄一帆身受巨震,但觉全身骨骼一阵剧烈刺痛,气血涣散,知道这一身功夫算是整个报废了,急愤交加中,厉声大吼道:“好狠的贼秃!你不如杀了我好一点……”

  底下的话没说完,人已昏死过去,穷和尚摇头微叹道:“善哉!善哉!贫僧今日留你一命,异日祸福全在乎你自己了!”

  扶起狄一帆软搭搭的身子,如飞一般地消失在密林之中。

  在采薇翁的那幢茅舍中,韦光又一次在痛苦中醒来,小红含着眼泪,拿着一只瓷碗,碗里还盛着一半黑色的药汁,另一只手却拿着一柄银匙,口中苦味犹存,心知是她在给自己喂药,不禁感激地道:“姑娘,谢谢你了!那班家伙呢?”

  小红眼中依然噙着泪珠,摇摇头道:“不太清楚,他们逼着我爷爷去取一样东西,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韦光忧虑虑地移动一下身子,觉得全身依然在痛苦中,不禁皱着眉头道:“那班家伙心狠手辣,你爷爷又不知要受多大的折磨了。”

  小红强作宽慰地一笑道:“那倒没关系,爷爷在这岛的隐蔽处,开凿了一间秘室,在那儿他还养了一些很厉害的毒蛇,也许吃亏的反倒是那些人。再者你的朋友酒也醒了,赶了去接应我爷爷,大概没有多大问题。”

  韦光兴奋地一晃身子,几乎将她手中的药汁都泼翻了,急声问道:“我朋友……那个穷和尚,他醒过来了?”

  小红点头道:“不错!你那个朋友体质超异常人,所以没到三天,即已从浓醉中苏醒过来,再由猴子们把他带到此地,问了一下经过的情形,他就赶着去了。”

  韦光默然思索着,不再问话,小红却端着碗又凑过来道:“你把这药喝下去吧!我跟爷爷学医学得并不高明,有许多药我都不知道用法,不敢乱给你吃,这是提神补虚的。”

  韦光温驯地看了她一眼,依言凑嘴就碗,虽然药汁很苦,他还是皱着眉头喝了下去,小红却忍不住扑籁籁的泪水直掉。

  韦光看了心中大奇,将药汁喝完后,立刻擦擦嘴问道:“姑娘,你伤心些什么?”

  小红哽咽地道:“没什么,我只是感到受了坏人的欺负,心里委屈得很。”

  韦光虽然直觉到她言不由衷,可是也无法再深究,只得婉言劝解道:“姑娘别太死心眼了!人在世界上,原有许多烦恼,纵然是受到一点不如意,也只有往好的地方想。”

  这些话原来他信手拈来,完全不着边际,可是小红却似十分感到兴趣,眼珠一转道:“你说得很有意思,人既是有那么多的烦恼,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韦光一时语为塞,半晌才道:“人之所以活下去,是因为生命本身还有更多的意义,生活的情趣,更超过所受的烦恼……”

  小红紧接着问道:“生命有哪些意义呢?生活又有哪些乐趣呢?”

  韦光这下子可是真的词穷了,想了半天才道:“那是因人而异的!有的人为名,有的人为利,也有的人为情,至于有一种伟人,他们生命的意义不在自己,而是为着别人的幸福而生存,这些人在自己生命的意义中找到了生命的乐趣。”

  小红沉吟片刻,才缓缓地道:“你是属于哪一种人呢?”

  韦光顿了一顿,才凛然地道:“我是一个平凡的人,应该只是为着一个平凡的理由而活下去,可是我的遭遇,我的家世却逼使我从事一个献身伟大事业的选择。”

  小红眉尖一挑道:“那你是准备为别人的幸福而生存的了?”

  韦光点点头道:“不错,这是我的希望。”

  小红继续问道:“能为别人生,你是否也能为别人而死?”

  韦光欣然道:“你终于懂了,生与死原是一件事,一个为别人活着的人,尤其应该时时有着为别人而死的抱负。”

  小红脸色一动道:“那你有好几次拼着性命与坏人搏斗,都是这种心理了?”

  韦光脸上一红,低声道:“也许可以这么说吧!当我看到他们要欺负你的时候,激于心中的义愤,自然而然地忘记了本身的利害,一心只想你不要受伤害。”

  小红轻叹一声道:“可是你已经身受重伤,拼了命也救不了我呀!”

  韦光慨然道:“我在那样做时,并没有想到自己。”

  小红感动万分,突然一把抱住他哭叫道:“你对我太好了!”

  韦光十分窘迫,在她热情的拥抱中觉得很不自然,正想推她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连举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同时体内也升上一股麻木的感觉,连身受的那些创痛也不觉得了,不禁十分着急地道:“姑娘,你给我吃的是什么药?怎么我连知觉都麻木了……”

  小红一声不响,仍是紧紧地抱着他,泪水一滴滴地落在他的脸上、手上,甚至于有一部分流进了他的嘴里。

  韦光全身都进入瘫痪的状态,那些泪水照理应该是略带盐味的,可是他却全无感觉,同时有一种从所未遇的疲倦侵袭着他,喃喃地道:“姑娘,你放开我,我想睡了……”

  语音越来越微,终至整个地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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