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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〇


  公冶勤摇头道:“不知道!夫人是非常人,常有非常的行止。”

  韦明远想了一下,泪水不禁潜然而下,慢慢地移动身子向后走去。公冶勤忍不住跟在后面道:“大侠不想替首领报仇了吗?”

  韦明远回头含泪苦笑道:“不了!纪湄手下杀过无数的人,他们该找谁报仇去?江湖上怨怨相报,永无已时,我不应存此想。”

  公冶勤又道:“大侠难道连他的坟墓都不想见了吗?”

  韦明远黯然地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公冶勤几次欲语又止,倒是韦明远又问他道:“神骑旅解散了,你作何打算呢。”

  公冶勤凄苦地叹道:“我连参加两个最盛大的帮派,天龙派与神骑旅,我眼看着它在日丽中天时,阕然消亡,雄心顿尽,对江湖也灰心透顶,今后只想守在此地,陪着首领的英灵。”

  韦明远点点头道:“也好!江湖是个伤心的地方,也该倦鸟知还了,纪湄的坟墓有你照顾,他会在泉下感谢你的。再见了。”

  公冶勤作了一礼,韦明远点点头,回身上了马,缓缓地向前走着,望着他微沟的背影,想到一生光辉的岁月,公冶勤不禁替他掉下了眼泪。

  忽然他又想起了一件事,高声叫道:“韦大侠!请等一下。”

  韦明远回过身来道:“你还有什么事?”

  公冶勤抽出一卷书道:“这是夫人临走时交给我的,要我送到梵净山去,大侠一定会到那儿去的,请您带去吧!”

  韦明远展开一看,只见卷首题着:“痴人冢!”

  三个大字之后,是洋洋洒洒的一番血泪情史,正是叙述他与杜素琼的全部遭遇,韦明远一边流泪,一面念着,直到最后的两句:“地老天荒!从此人间情常在;海枯石烂,而今冢中魂相依!”

  忍不住掩卷唏嘘,策马急驰而去!

  夜色深罩在梵净山,韦明远将身子藏在黑暗里,望着一间小楼的窗子发怔,雨丝菲菲,淋湿了他的衣裳。

  窗纸上有灯光映着三个影子,他知道那是朱兰在替两个孩子上夜课,琅琅的书声隐约可闻。

  韦明远用手擦了一下眼泪,低低地轻语道:“兰妹!孩子们,我不来看你们了,因为见了你们的面,我会更加深了自己的内疚,我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父亲,请你们原谅我的自私吧。琼妹已经等待我太久了,你们是最后一桩心事,我只想远远地望一下你们的影子,我就安心地去了……”是的,朱兰,另俩孩子,是他唯一的心事了,上次在杜素琼的墓旁,他已替自己安排好了归宿。

  剩下的只是一些心愿未了。

  他首先到玄真官中,见过了慎修,以及一些随他创天龙派的伙伴,红尘历一劫,他们的道心更坚定了。

  他把碎心人的事情告诉了老道士,老道士没表示意见。他又把文抄侯、聂无双、文梅姑的骸骨送回他们的故里安葬,本来想也许可以碰见祖师天龙子的。

  可是天龙子如闲云野鹤,他也就算了。

  到家乡拜过祖坟,天龙谷也就是他早年投师学艺的幽灵谷,拜辞过天龙大侠姬于络与天香娘子的双栖冢,归还拈花玉手,默祷一番,接着就到关外去,原意想告诫韦纪湄一番的,不想反得了他的死讯,他难过了一阵,觉得反而心安了。

  在途间他又到洞庭之滨,默吊一阵萧媚,把纪湄的死讯告诉她,虽然她听不见,但纪湄总是她的孩子。

  他又吊过湘儿的坟,姑苏城中寒山寺畔再听一次凄凉的钟声,他又告诉了纪湄的死讯,因为她爱过这孩子。

  同时在寒山寺中,他意外地发现了天竺神僧法印,法印已虔心礼佛,无意向他争雄了,这件事令他十分欣慰,虽然是无足轻重的怨嫌,总算又了一桩,他愿意在瞑瞑归去时,心中的悬念愈少愈好。

  一切恩怨都已清了,除了萧环。

  可是他找不到她,也不想找到她,即将结束的余生,不须多惹情波了……

  窗上的人影渐渐地模糊,想是朱兰将灯芯拨小了。

  接着他听见朱兰的声音道:“孩子们睡吧。”

  韦明远禁不住又轻轻自语道:“睡吧!孩子们睡吧!兰妹!我也要睡了,我太疲倦了,这一觉我要睡到永生,再也不起来。”

  说完他轻轻地移动身子,直向杜素琼的坟墓而去。

  夜间夹着闪电,使他在闪光中将墓碑都看得很清楚,望着那空着的墓穴,他安慰地笑了一下。

  “琼妹!我来了,马上就要跟你在一起了。”

  走到碑前,他准备做最后的一件事,把杜念远替他们作的那篇传记亲自刻上去。

  一个电闪过来,怔住了。

  空白的地方忽然有了字迹,也是刻上去的。

  是谁在这儿留字呢?他简直无暇思考,急着想看那字迹。

  借着晴空中一点微光,他慢慢地读着。

  心跳了,跳得很厉害,这字迹太熟悉了。

  是杜素琼的。

  明远:

  感君痴情作伴,振指留字时,内心激动,几不成书。

  妾未死,妾不死,君亦不必死矣。

  天魔引耗力过度,妾仅一时虚脱而已,约计泰山会后四十余日,妾又悠悠复生,此四十余日中,四肢皆冰,惟胸头一点余温而已,不意竟能不死。

  妾未死实与死无异,复生之日,两鬓皆霜,皱纹满面,已不复昔日之素琼矣。九天梅虽能驻颜,却不足抗天魔引之巨大损耗,昔日梵净山主管双成即为前例。

  妾无庸人女貌印生命之思想,知君亦必不以妾貌衰而见弃,然自度白发英颜,实非其匹。

  委本意再度自寻了断,又恐君一念情痴,不改身殉之念,乃忍死须臾。

  嗣后深山古洞中为妾容身之地,所伴着惟一枝玉笛,一腔爱君之情。

  君虽届中年,英姿依然,兰妹虽逾不惑,风韵不减。环师妹初度而立,尤其青春,君未来岁月似锦,望为妾珍重此生,妾所愿也。

  妾今生得知己如君,实为无上之幸,今后山居岁月,当终日馨香为君祷也。

  若体妾爱君之意,盼勿存觅妾之念,即便陌路相逢,恐君亦难识妾矣。

  珍重!明远,谨记妾言。

  字迹到这儿没有了,韦明远一掌推开墓穴,果然发觉人去棺空。

  “哈……琼妹!你真傻!你没有死,你老了,可是你不知道我也老了,丑了。天意要我们在一起,无论你在什么地方,我也要把你找到……”

  豪雨!巨雷!都掩不住他的笑声。

  他魁梧的身材不一会就消失在夜雨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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