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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


  朱兰道:“办妥了,天龙总坛已经拆除,人员也大部遣散了,慎修师兄听说您在这儿,他也不愿前未打扰,托我代为致意一下,此刻大概已经走了。”

  韦明远点点头,没有作声,朱兰却又问道:“您当真壮志全灰,无意江湖了?”

  韦明远坚强地道:“是的!三十年江湖生涯,我的确是尝够了,尤其是最后的几年更为不堪,根本就不该组织天龙派的……”

  朱兰不作声。韦明远歉声道:“兰妹!我让你太失望了吧?”

  朱兰苦笑了一下道:“不!我很钦佩您的勇气,急流抽身,在天龙派声势正盛的时候,蓦然放弃,的确是需要绝大智慧……”

  韦明远也苦笑一下道:“快别夸奖我了,其实我是个最笨的人,否则也不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了,你作何打算?”

  朱兰道:“我也打算将梵净山遣散了,念远不会来继任山主,我更没有兴趣,今后我带着孩子同几个不愿走的人株守此地,耕织以终。”

  韦明远长叹一声,歉疚地道:“兰妹!请你原谅我的自私,没有替你作安排。”

  说时手指冢碑,用意甚明。

  朱兰凄婉地摇头笑道:“不用客气,您跟山主的感情可昭日月,我不敢妄想在那儿分一席地,得为君妇二十年,于愿已足。”

  韦明远仍是歉然地望着她,不发一语。朱兰又道:“您跟山主的碑记我实在不敢动笔,刚才我已经托公冶勤代致念远,这篇文章只有她来做才能尽意。”

  韦明远一悟道:“公冶勤到那儿去干吗?”

  朱兰道:“他跟毛文锡都投到那边去了,神骑旅现在是气吞山河,势耀日月,多少人都归于网罗之下……”

  韦明远一怔道:“我好久不问外面的事了,他们收罗了谁了?”

  朱兰道:“东方未明,西门泰,祁三连,还有很多江湖知名之士。”

  韦明远怒道:“胡闹!这些穷凶极恶之徒,收之何为?”

  朱兰微笑道:“您想不到吧,这些人都是心甘情愿地加入的,而且甘心屈居僚属,准备大大地干上一番。”

  韦明远怒道:“还要怎么样大干,除非他们想当皇帝。”

  未兰道:“那倒不至于,不过他们跟大内作对是对的,泰山上一举而歼四十几名宫廷卫士,无一幸者……”

  韦明远怒道:“狠!太狠了。”

  朱兰微笑道:“这倒不能怪他们,那天的情形您是知道的,他们若不反抗,只有束手就缚,而且那场祸还是我们惹的。”

  韦明远皱眉道:“这是怎么说?”

  朱兰道:“盗玉笛的是我,勾他们来的是胡子玉与商琴,这几个人都是冲着您来的,您抽身一走,把担子留下给他们……”

  韦明远摇头道:“不是那会事,傅一飞亲自将玉笛交我带走,商琴第一次下雪山,就是为了紫府秘籍,傅一飞也是为着那件事?”

  朱兰道:“胡子玉可是您的责任,若不是山主出手,您还要放他活着呢。其实您的一生,俱是受他之累,他要是不死,您这几个月也不见得会这么轻松。”

  韦明远垂首无语,朱兰说得一点都不错。胡子玉死了,那些视他为仇的人都销声匿迹了,自己这一生的确是胡子玉在那儿掀风作浪,可是追究责任,那还该自己的父亲韦丹来负才对。

  静默良久,朱兰才柔声道:“天黑了,您也回去歇息吧。”

  韦明远摇头道:“不!你先走吧,我还要在这儿等一下。”

  朱兰望了他一眼,又望望杜素琼的坟墓,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走了,韦明远站在那儿,不禁又陷入沉思。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露水将他的衣衫都打湿了,可是仍然没有离去的意思。历历往事,尽在他的脑中萦回。

  突然他听见刺耳的冷笑,然后看见一个瘦长的人影站在坟前,举起手中的长剑要去斫墓碑。

  韦明远身形猛掠,沉声喝道:“你想干什么?”

  那人蓦地回身,韦明远倒不禁呆了一呆。

  原来这人却是沉寂已久的任共奔。

  他显得更苍老了,暗淡的月光,他苍白的脸色,斑白的须发尤其表现得狰狞怖人。

  任共弃用手抚着墓碑,仰天一阵厉笑,然后才对韦明远冷冷地道:“百劫鸳冢!看来你们生未同裳,死欲同穴。”

  韦明远点头道:“不错!我确有这个意思。”

  任共弃尖声道:“别忘了,她还是我的妻子,那旁边的空位还轮不到你。”

  韦明远怒声道:“胡说!她活着的时候,始终没有承认过你是她的丈夫,你们的关系在她接任梵净山主的时候就告终了。”

  任共弃狞笑一声道:“不错!她的确不肯承认我,可是她也无法否认,我们同过裳帐,生过孩子,她无法不做我的妻子。”

  韦明远不禁为之语结,任共弃说的也是事实,无可否认的事实,纵然这事实被一切人都否定了。

  讷然半晌,韦明远才问道:“你想干什么?”

  任共弃道:“毁了这方碑,由我另立一块。”

  韦明远心中充满了怒意,口中仍平静地问道:“你想怎样立法?”

  任共弃想了一下道:“很简单!任氏夫妇之墓?”

  韦明远一愕道:“任氏夫妇?”

  任共弃惨笑一下道:“不错!我现在生意全失,只想一死了之。”

  韦明远又问道:“你想跟她葬在一起?”

  任共弃点头道:“不错!我们生前聚首在一起的日子太少了,死后埋骨一茔,我好永远地伴着她,不再分离了。”

  韦明远怒道:“不行!你死在哪儿都可以,就是不能跟她葬在一起。”

  任共弃阴沉地道:“你生前霸占了她那么多年还不够么?”

  韦明远厉声道:“放屁!我们本来是好好的一双壁人,就是为了你,才弄得抱憾终身,你折磨得她还不够,还想来扰乱她死后安息。”

  任共弃惨声笑道:“折磨?我跟她谁受的折磨多?”

  韦明远又是一怔。任共弃已用带哭的声调再道:“这几十年来,你们在一起悠游林泉,双栖双飞,可曾想到过我是怎么过活的,我是靠什么过活的……”

  韦明远听他的声调简直是在哀号,倒不禁生出一丝怜悯之感,可是他也没有话可以回答任共弃。

  任共弃见韦明远不作声,嘶哑着喉咙又道:“我来告诉你吧,我四处流浪,隐遁穷边,几乎是夜夜无眠,瞪着眼睛望天明,我为的什么?就是为了对她的这一点感情……”

  韦明远不禁恻然地道:“这只能怪你爱错了人,她心中从未对你发生过爱情。”

  任共弃冷笑一声道:“当然了,她的爱情被你一个人占尽了,可是你又如何呢?你还有着数不尽的女人,萧湄,我妹妹,朱兰,甚至于萧湄的徒弟都被你占上了,你是个色中之魔,你哪里配享受她的爱情?”

  韦明远怒声喝道:“住口!你懂得什么?”

  任共弃冷笑道:“我也许不懂,可是我一生之中,只爱着素琼一个人,纵然她那样冷落我,我也不会对别的女人动心。”

  韦明远只觉得脸上一阵臊红,半晌才道:“我无须向你解释,我与琼妹之间的感情惟天可鉴,这种事你永远也不会明白,更无法体会。”

  任共弃尖叫道:“我不要明白,我只要跟我的妻子合葬在一起!”

  韦明远沉声道:“不行!她没有你这个丈夫,你也不能算是她的丈夫。”

  任共弃叫道:“你算她的丈夫吗?你配跟她在一起吗?”

  韦明远正容道:“在形式上不是,在心灵上我们早就结合了,你若是真心爱她,你就该尊重她,不要去扰闹她的灵魂了。”

  任共弃脸上充满了痛苦叫道:“韦明远!你已经得到她的心了,难道连一堆尸骨都不肯留给我吗?你享尽了乐趣,连痛苦都不肯分一点给我吗?”

  韦明远也伤感地道:“你说对了,乐趣可以分享,可以割让,惟独痛苦才是专有的,不容人分割去一丝一毫。”

  任共弃不明白他的话,瞪着眼睛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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