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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豫让笑道:“君侯,事情必须要有个结束,否则君侯难以安心,豫让也很痛苦,我非报智伯不力,实在是力不能逮,我已尽了全力了,这一点君侯可以为我证明。”

  襄子的视觉也模糊了,他不知该如何说,豫让是有能力杀死自己的,但一连几次的失手,是天意或机遇而成,天意若此,夫复何言!

  热泪终于奋眶而出,襄子情不自禁地屈下了一条腿,豫让忙道:“君侯,礼不下人,豫让当不起!”

  襄子道:“去他的什么礼不礼了!天下纷乱若此,在镐京的天子只会在一边看热闹,诸侯之间,谁也没把这个天子看在眼中了。大家都是各行其法,各施其礼,谁能管得了我?而且我这一礼施得可质志神明而无愧怍。这是我规定的,今后凡是忠臣烈士义行如先生者,生当受公卿之奉,死可受国君之礼。”说着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

  他这儿一跪,所有围过来的人也都跪下了,没有人司礼赞呼,但所有人的心中似乎有一种紧相连通的默契,所以他们的行动是一致的,十分整齐的三度叩首后,豫让已寂然不动了。

  没有一个人开口,也没有一个人有所行动,大家就这么痴痴的跪着,连豫让也是一样,面向智伯的基园,身子依然挺直,神情漠然,如同一尊石像。

  良久之后,襄子才站了起来,声音有点哽咽地道:“王将军,豫先生的身后,有什么遗嘱吗?”

  “没有。他求仁得仁,已没有任何遗憾了。”

  “他还有遗孤,今后的生活有问题吗?”

  “没问题,文姜夫人早就在河东觅得一块山林,开辟耕作,原是准备他们功成身退之后隐居的,现在是小桃住在那儿,足可衣食无缺。”

  “她一个人,又怀着身孕,能耕作吗?”

  “有飞虎在,也有河东的百姓在,都会照料她的。”

  “那孤家想为豫先生伉俪营墓安葬。”

  “这一点也不用君侯操心了,河东百姓对文姜夫人感恩极深,已经在着手为她营造墓园了。”

  “只是为她一人,难道他们夫妇不是葬在一起?”

  “河东父老的意思,原是经营双穴,为他们夫妇并葬的,可是预大哥生前预留指示,他不喜热闹,希望能葬在那片山林中,以遂他隐农之愿,看来只有分开了。好在两地相去不远,晨昏相望,并不寂寞。”

  “同在一起,却要分做两处归葬,这又是干嘛呢!”

  “他们夫妇都不是平常的人,因而也不能以世俗的眼光去看他们,这样各遂所愿,预大哥认为很适合。”

  襄子叹了一口气道:“看来孤想为豫先生尽一点心,也没办法了。孤此来最大的一个目的就是想邀豫先生到晋城去,共创一番盛业的,不意竟是如此结果。”

  王飞虎道:“百世霸业,总难久常,但君侯与预大哥之间的这一段故事,一定会留传千古,万年常新……”

  襄子点点头道:“是的,豫先生实为千古第一义士,国士无双,只有他才配当此四字。此刻他虽先我们而去,但千百年后,却要靠着他才会使我们也被人记起,后人追缅忠烈时,因他之故,也会提到我们的名字,由此看来,他的地位,一直在我之上。”

  王飞虎道:“飞虎是个平凡的人,从来也没敢奢想能与预大哥相提并论,倒是君侯对预大哥的种种云情高义,必然与预大哥之忠义,同为流芳百世……”

  襄子却摇摇头道:“孤家不敢存此奢望,孤家对豫先生的敬爱之心,只有你们在场的人才能约略的明白,换了个地方即使有人听了这个故事,也不会相信的,同一时代尚且如此,何况于千百年之后呢?”

  他叹了一口气,又低低地道:“不过孤家也没有什么好抱怨。孤家之所以如此做,只为尽己之心,并不期望别人知道的。”

  他挥了挥手,随从的军士们牵了他的马过来。襄子解了身边的长剑,交给了王飞虎道:“剑士安葬,不可无剑,请以此剑为豫先生殉葬。”

  “这……是枝宝剑,而且是君侯佩用的剑。”

  “只有像豫让这样的剑士,才配用如此的宝剑,至于孤家,以后再也不会与人交手论剑了。举世之间,能与豫让决斗三次而不死者,还有谁堪可言匹?”他充满了豪情说完了这番话,上马率队缓缓而行。虽然他的心情还是很沉重,但当他回头时,多少总算获得了一点安慰。因为那些跪着的河东百姓父老,仍是维持跪着的姿势,只是已把方向移向他这边,跪着送他离去。此行,他毕竟还是有所收获的。

  长长的吐了口气,他把胸膛挺了挺,剑事上的决斗已经结束了,今后他仍将从事战斗,不过那不是一招一式的比斗,而是征尘蔽天,血染征衣的厮杀。他要争的,将是雄视天下的不朽霸业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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