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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豫让道:“小桃,你真傻,你以为这样可以保全我,那实在大错了,我下定了决心,就绝不会改变,你为什么不能跟文姜学学呢?”

  小桃低头垂泪道:“我不能。我是个平凡的女人,没有她那样的超脱。我要一个活生生的丈夫,而不要一个死的英雄。我要平平凡凡的生活,而不要活在光荣的回忆里。”

  豫让叹道:“你要的也没错,只可惜你选错了男人。我既没有光荣的回忆给你,也不能给你平实的生活。”

  “不,你能的,只要你放弃明天的决斗。”

  “明天的决斗只是无可奈何的行动,我也不想参与,决斗是襄子提出的,我无法拒绝。”

  “你可以拒绝的,赵侯也不跟你决斗。”

  “是的!这一斗很勉强,我们双方都不情愿,但又势不可免,因此明天的决斗必然很乏味。”

  “你们双方都没兴趣,为什么还要斗呢?”

  “我说过了,势不可免。襄子不愿意跟我斗,但是又怕我再去行刺,他更不愿死在我手上,所以只好向我邀斗。”

  小桃明白了,道:“他是想在决斗中败了你,就能令你打消行刺之意了。”

  “是的,他是有这个想法。”

  “他能击败你吗?”

  “能够的,若是以剑法来互相切磋,他比我强,因为他学了许多名家的剑法,触类旁通,胜我良多,只不过论拼命,他恐怕就不如我了,我练的是杀人的剑法。”

  小桃笑了道:“明日之斗,你必败,他必死。”

  豫让想想道:“如以剑技而言,这是必然的结果,可是决斗时是很难说的。”

  “怎么会呢?你能预见结果,应该不会有差错。”

  豫让道:“临时会发生什么事是难以预料的,我曾经目击一场剑斗,两个人造诣相去总有两成,因此胜负显而易见,可是斗至紧要关头,那个强者的裤腰带突然断了,中衣落了下来,手中一疏,被对方一剑刺中而送了性命。”

  小桃道:“那只是千中见一的巧合,不足为法。”

  “我只是举例说明决斗时往往有意外出现,并不是说一定是哪一桩,任何一点细小的事故都会改变一切。”

  “明天可能会有什么意外呢?”

  “不知道。意外就是意料之外,无法预防的。”

  小桃又想了一下道:“豫让,你非刺杀襄子不可吗?”

  “是的。”豫让道:“所以文姜才先我而死,因为她明白,这是不可改变的事,而且她没想到襄子会邀我公开决斗,如果可以不死,她又何苦求死呢?”

  小桃为之一震,她从来没往这上面去想。

  文姜是位绝色美人,在河东建下极好的声望,而且她与豫让情深似海,说什么也没有轻生的理由。

  然而,她竟然仰药自戕,先一步死了。

  她为什么轻生求死呢,绝不是为了借以加深豫让杀死襄子的决心。那决心已经十分坚定了。

  更不是为了刺激豫让,豫让是个剑客。一个剑客,应该在平静的心情下才能进入最佳决斗态状,这种打击,只有影响到豫让出手。

  文姜是最了解豫让的人。

  如若豫让可以不死,她决不会先死的。

  若非有文姜的允许,豫让不会接纳小桃。因此,小桃气馁了,也绝望了。

  她怎么能够跟文姜去争豫让呢?连文姜都无法改变的事,她又怎能去影响呢?

  小桃开始后悔,后悔自己的愚蠢。那些幼稚的行为不能得到豫让,反而把已经得到的也失去了。

  默然良久,小桃才道:“夫君,我错了。”

  豫让轻轻抚着她的手背道:“也不算错,因为你是个女人,你的那些行为还是可以原谅的。现在你告诉我,你是怎么跟姚开山联络上的?”

  “他是晋城有名的剑师,我爹的弟兄们有不少跟他学剑法,我们原先就认识的。我在路上碰见了他,互相寒喧了几句,他知道我的一切,说出了他此来的目的。”

  豫让道:“他居然会直接告诉你他的目的?”

  “是的,他直承供职于韩国相府,此来目的是在赵侯,与我们同一目标,要求我合作。”

  “我们的目的决不相同。”

  “他很了解。他说襄子若是由他生擒到韩国去,就不必去刺杀他了。”

  “你知道我不会放弃的。”

  “我知道。但是我也明白生擒的可能不大。若是他把襄子杀死了,就可以向智伯交代了。”

  “但是你为什么要他先去找我呢?”

  “我假装被掳,而且赖在赵侯身上,你一定会去找赵侯理论,而赵侯必加否认,冲突必起,姚开山带了人前去帮忙,得手可能大为增加。”

  豫让道:“我不会那么容易受愚,襄子也不会是那样。”

  小桃叹了口气:“是的!我后来也知道这个方法不对劲了,但是已无法改变。我还没有想到第一个来救我的竟会是襄子,而且还是单身冒险而来。”

  “他那个人原是性情中人,侠义胸怀。”

  小桃道:“不!夫君,他或许是性情中人,但绝不会有侠义心胸,他只是在向你示意,希望你能把智伯的忠心改向着他,贵族中不会有侠客的!他们只懂用权术!”

  “小桃!你对人性的了解还不够。”

  “夫君,我承认,我或许对你们这些湖海游侠的心胸不够了解,但是对那些贵族们,绝不会看错的。”

  豫让轻轻一叹道:“好!就算他是为了要向我示意吧,他至少已经对我有过恩惠。”

  小桃道:“他对你宽大已经收到了酬报,河东百姓对他的观念改变,由仇视他而转为支持他,这个酬报已远胜过一切了。夫君,这些主政的贵族们无论做一件什么事,都有他们的目的,最终的目的决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

  豫让默然不语。

  小桃又道:“目前这个襄子是如此,已故的智伯又何尝不如此?他们对你器重,是因为他们用得着你这个人,因此,你大可不必感激他们。”

  豫让苦笑道:“小桃,你把人性看得太丑恶,也把世界看得太可怕了!”

  “世事本就如此,我早就看穿了。世上只有一种人可敬,就是像你这样的剑客,奉献自己去维护正义和道统。为了替一个被你杀死的剑客还债,竟屈身到范中行那样的伧夫手下做门客,这种行为才是真正的可敬。因为你的牺牲不限对象,可以为任何一个人而施,但是智伯襄子,他们的所为却因人而发的!”

  豫让听后居然笑了道:“小桃,你想得很多,很深入,也很正确。”

  小桃道:“夫君,你承认我的想法正确就行了,这至少可以证明我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襄子冒险来救我,只是为了要你感激,我却不必感激他,我若不是你的妻子,他也必然不会来救我。”

  豫让无法否认,这是无以否认的事实。

  小桃道:“因此我即使为了自己的利益而算计他也不为过吧?”

  豫让终于点点头道:“不为过。但是你要明白,他既是为我而冒险,我就不能坐视他陷入危险,他若是为你而受了伤害,我就欠他太多,永远也无法补偿了。所以我必须阻止你。我砍掉你一只手不是为了救他,而是为了我不想欠他太多。因此,是我欠你一只手……”

  他伸出了自己的手,拿了自己的剑说道:“小桃,你若是还念我们的感情,就宽限一天,等我过了明天的决斗再还债。如你坚持,我现在还给你也可以。”

  小桃愕然道:“夫君,你这是干什么?”

  豫让道:“还你的债。我承认你的解释有理,欠了你一只手,就只有给你一双手。只是我少了一只手,对于明晨的决斗很不方便,所以我要求你暂缓一天。”

  小桃道:“我们是夫妇,我只是在你跟讲道理。”

  “是的,我知道,道理上是我欠缺。”

  “不,是我不对。我是你的妻子,就应该听从你的话远走高飞,但是我违反了,所以我该受到惩罚。”

  豫让无言地收回长剑,凝视了她很久才道:“小桃,你自己愿意用断手作为惩罚了?”

  “是的,我愿意,你不必还我的手了。”

  豫让叹道:“小桃,你是这样的一个聪明人,为什么老是有一个问题想不透呢?我明天的决斗是无可避免,即使断了一只手也要去赴约的。”

  小桃低头垂泪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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