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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豫让叹了口气,他心中已认定是襄子了,但是这两个剑士不会相信的,他们显然地对襄子不了解。

  襄子虽实为国君,也是一个剑士。一个侠者,天性之中,就禀赋着一种侠客的气质,他会以千金之体来冒这种危险,追求这种刺激。

  而且,襄子也向他保证过,掳劫小桃为人质绝不是他的手下所为,但姚开山曾是他的老师,姚开山的行为他难辞其责,何况姚开山又假借襄子的名义,他更应该负责到底,救回人质。从现在起,就以救人为第一要务,决斗的事,不妨暂缓一下。

  豫让则表示,小桃失踪没有什么影响。

  襄子说对他有影响。他若败了倒也罢了,如若得胜,一定会有人以为他是主谋,用这件事来打击豫让的斗志。他对这一项决斗非常重视,不论胜负,都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公平的进行,因此,不能有一点影响双方的原因存在。

  这是一个剑手对剑道的尊敬,要求一次完美无缺的的、公平的比斗,豫让是个重剑道尊严的人,所以他无法拒绝襄子的要求,同时也与襄子约定好,由豫让回来放走姚开山,由襄子派人潜行跟踪,通知豫让。

  当时并没有说要襄子参加。在一般人的想法,他是一国之君,也不会参与这种事的。这应该是他门下侍卫们的事。

  现在看起来,他也偷偷地抢前一步跟到了,而且还是一个人单独前来。

  为了自己的事,襄子竟是如此热心,这使豫让很感劫。但也只是感动而已,豫让不会改变自己的心意。

  继续向前潜行过去,进入了密林,有一条羊肠小径,那是樵子们提柴走出来的路,路不太明显,可见这条路很少有人行走。河东地广人稀,野草芦苇漫野遍地,居民们以此为炊,已经足敷使用了,很少有人入山樵柴,因此,这一片林木才会如此之密。

  又潜进了里许,终于可以看见有几间木屋,散落在林间,这倒是个极端隐密的地方。

  豫让在接近屋子的地方,看到了第三具尸体。这仍然是个穿着寻常衣服的汉子,也是一剑穿喉,死得很快,只不过这汉子死了没多久,尸体是温的。

  这说明了下手的人刚过去不久,但是豫让一声长叹道:“赵侯究竟经验太欠缺,入了对方的陷阱。”

  “豫大侠,你确定是君侯吗?”

  “我现在可以确定了。若是其他江湖上的高手,早就可以看出这是个陷阱,不会深入了。”

  “这怎么会是个陷阱呢?”

  “姚开山带了大批的人回来,还有几个受伤的,这会儿也是刚回来不久,—定是乱哄哄的,怎么会如此安静呢?这分明是他们有所待,埋伏在附近了。”

  “那怎么办呢?”一名剑士焦急地问道。

  “没关系,”豫让道:“等一下,先瞧瞧好了。屋子里很静,证明侵入者虽已入陷阱,但是埋伏的人也还没行动。”

  “那我们正好趁机前去支援,万一是君侯……”

  “不能莽撞。赵侯如果只有一人,孤军深入,对方一定不会太重视,会设法加以生擒,如果我们冲了过去,对方一看事急,不顾一切,就会以伤人为主了。”

  他压住了两名剑手,静静地埋伏在数丈外等待君侯。

  没多久,果然看见一个人执着剑,拉小桃由门里悄悄地出来,不是襄子又是谁来?

  一名剑士兴奋地道:“果然是君侯,他没有中埋伏。”

  豫让轻叹:“别急,这就来了。屋子里地方小,人多不见得有用,一剑在手,可御万敌,他们在等他出来。”。

  果然,襄子拉着小桃才走了五六步,旁边的树上一阵哈哈大笑,姚开山率着十几个黑衣武士从枝叶间跳了下来,原来他们是隐身到树上去了。

  襄子倒是很镇定,长剑横胸,保护着自己与身后的小桃,沉着地道:“姚先生,寡人对你一向很尊敬,想不到你对寡人如此。”

  姚开山笑道:“你对老夫只是客气,却不够优遇,老夫要的不是恭敬,而是实权。”

  襄子叹道:“姚先生,你是替韩侯效力的吧?”

  “韩侯是个没用的活宝,大权俱操以五叔韩傀之手,老夫现为韩相门客。”

  襄子道:“也不过仅是客卿而已。”

  “客卿也分很多等级,老夫这个客卿以权限而言,比公卿还要大呢。率领卿甲武士,掌全国生杀之权。”

  “韩相傀太跋扈了,迟早必将罹祸,这且不去说了,先生在那儿的工作虽然有权,只是一时而已。韩傀什么时候解除先生的职务,先生还不两手空空?”

  “老夫又岂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这些金甲武士俱是老夫弟子亲信,与老夫同进退!”

  襄子叹了口气道:“姚先生,你的剑技虽尚有可观,但是其他方面的才具却实在不足以借重,否则孤家早就前来敦请出山,何致于要为韩相所用?”

  “住口!君侯,你不重视老夫,韩相却能见信,今天老夫就叫你见识一下老夫的手段!”

  赵襄子表现出了王者的尊严,虽是身入重围,面对顽敌,但依旧十分从容地道:“姚先生,你已经抓去了我的两名部属,他们一路上都留下了记号,我派人去通知豫让,等他来到,你就很不妙了。因此,我劝你在没铸成大错之前快些住手,我相信可以劝说他不追究你的行为。”

  姚开山哈哈大笑道:“君侯,你知道老夫这次率众前来的目的是什么?”

  赵襄子道:“韩傀奸诈贪鄙,不讲信义,他派遣你们前来,绝不会有什么好事,一定是在打河东的主意。”

  姚开山道:“这次君侯可猜错了。老夫此次来的目的,不在河东,而在君侯。”

  “哦?在我的身上?”

  “是的,相爷的指示是生擒最好,死者亦佳,而在河东行事,较为方便。河东百姓对君侯心中仍存恨意,一定会乐意见到我们成事的。”

  赵襄子道:“这次我只带了一千人马前来,即便我死了,赵国也根本不受影响。”

  “这个韩相知道,但他认为赵国没有了君侯,就不会有多大的作为了,慢慢蚕食鲸吞,迟早必在掌握之中。”

  襄子微笑道:“他的算盘打得太如意了。我虽死了,武有悍将,文有谋臣,世子虽然年幼,但有良甫为佐,他们会继续把赵国治理得很好,我在出来之前,即已考虑到此行可能会有危险,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姚开山笑道:“那些事与老夫无关,老夫的任务只是把你不论死活,带到韩国去。”

  “那你为什么不见行动,反而找上了豫让呢?”

  姚开山笑道:“老夫来到之后,知道豫让也要对你下手,乐得由他来替老夫出力了。”

  “既是如此,你更该悄悄地在一边等着,看我们决斗,干嘛要插上一手呢?”

  姚开山道:“老夫看得很明白。豫让虽有行刺之心,却不够坚决。可能是你放过他一次,他在下手时,心中总是有点犹豫,往往会放过最好的时机。”

  襄子点头道:“你看得倒很仔细,豫让是条光明磊落的汉子,他即使要杀死我,也必定会在光天化日下进行,不会使弄阴谋鬼计的。”

  姚开山忍不住道:“这家伙太固执,他的剑术虽佳,但是毕竟只得一个人,以一人一剑之力,杀死你已是不易,更何况他的杀机不浓,决心不定,成功机会更少,老夫只好在一旁为他加把力,他只要能坚决意志,待机一击,必有得手之望。”

  襄子道:“是的,豫让在胸中充满杀机时,天下无人能阻挡他,昨天我手下十几个侍卫,都在他神剑一发之下,或死或伤,当者立踣。”

  姚开山道:“可是他在面对君侯时完全施展不出那股凌厉的气势。这倒不是他不尽心,而是他胸中杀机不盛,此人为剑中之天才,他的成就也是得之天赋,所以老夫只要激起他胸中的杀机……”

  赵襄子一叹道:“姚先生,你既然对豫让的观察加此透彻,怎么会做这种傻事?你把豫让的妻子掳来就能使他俯首听命吗?”

  姚开山道:“这一点老夫自承察事未明,不过现在倒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君侯居然会孤身深入,实在是老夫的运气太好了。”

  赵襄子道:“姚先生,我向你学剑是早些年的事,这几年来,我在剑术上又加以钻研,已非前时可语!”

  姚开山高兴地笑道:“老夫很清楚,老夫从韩相府中率来一批战士,原也是准备冲入大营狙杀君侯的,他们个个都有万夫不当之勇,现在君侯孤身入围,还能走得了吗?君侯也不想,老夫若非要引你入陷阱,又岂会那么容易让你摸了进来?”

  “你并没有放我进来,我杀了两名逻者才得潜入!”

  “君侯,要是豫让潜进来还差不多,你根本就没一点江湖经验,怎么能瞒得过我们呢?那两个人是故意让你杀死的。”

  “胡说!他们都是很有根底的武士,而且人没有心甘情愿被杀的。”

  “君侯,你是摸到附近才暴起出剑的,他们也都是站着不动受剑的,你的剑术再高,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杀死两名高手吧!老夫早已制住了他们的穴道……”

  “没有的事,他们都还能行动。”

  “当然要能行动,否则就不像了,老夫只是制住了他们大肩的经脉,使他们在拔剑时略一迟顿而已。老夫对君侯的技艺颇为清楚,只要有此一顿,君侯已可杀死他们而有余了,这样才能造成君侯长驱直入……”

  赵襄子叹道:“姚先生,你的心计不能谓之不工,设想也不为不周,孤家十分佩服。”

  “现在佩服已经迟了。最令老夫不服气的,就是你对豫让的礼遇,听说你曾答应他,只要他肯归顺,任何条件都在所不惜。”

  “不错,豫让不愧为国士,剑技、义烈、豪情侠气,天下无人能及,只可惜的是国士无双,孤家虽许以如此优遇的条件,还是不能打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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