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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烈惨笑了一下:“也许是吧!但是那也没有用了,我要提你的首级回去,人家才会付给我钱,我如死了,那些人怎么肯付钱?”

  “什么?他们赖帐?”

  “豫让!他们不是剑士,你不能要求他们也具有剑士的人格。”

  “是些什么人,告诉我,我替你去要帐。”

  “人家花钱是买你的命,不是我的命,你去要什么帐。”

  豫让伸手托住摇摇欲坠的莫烈,莫烈却凝视着他的眼睛,颤声道:“豫让!你的眼睛好可怕,像是能杀人的一样,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你不肯回头跟我决斗,如果我看见了你的眼睛,我连出手的勇气都没有。”

  “莫烈,告诉我,是那些人出钱要买我的首级?我替你要帐去。”

  “豫让!虽然我沦为杀手,但我是一个真正的剑士。”现在,他的声音已经很微弱了。

  “莫烈你还有什么事要我替你做的?”

  “告诉别人,我是一个剑士。”

  这是莫烈的最后一句话,当他吐出最后一口气后,豫让把他渐渐发硬的身体放下。

  豫让已记不清这是死在他剑下的第几个人了,但这却是他感觉最沉重的一次,他感到十分难过,因为莫烈是一个真正的剑士,而不仅是一个剑手。

  这时正是战国初期,大周姬氏王室的君权早已不振,天子只是一个象征的领袖,诸俟纷纷自立为国,互相纷逐不已,强者吞并弱者,诸侯养士之风才大为盛行。士又分为文武两种,文者是辩士,他们学的是纵横之术,洞悉天下利害得失,以富国强邦之道游说各国的君主,教他们如何在乱世中求得实利,如何在列强中求得自保。武的就是剑士,他们身怀奇技,或为剑客,替君主刺杀异己,或为豪门政客刺杀政敌,另一项任务则是保护本主不为别人所刺杀。

  但也有一些剑士,他们不为荣利富贵所羁,不向权贵之家低头,保持着自由之身,以及剑士的荣誉。豫让就是其中之一,他的剑技精湛,天赋过人,自击剑以来,从无敌手,这样的一个人,应该是豪门聘邀的对象,但是豫让一剑天涯四下流荡,只替人做些短工,打些野味,或杀死几个盗贼度过日子。

  当然也不是没人来求过,而豫让也被那些道说的使者花言巧语所动,到过一两处豪门。但当跑去一看,都是些酒囊饭袋,没有一点人杰的气度,豫让没有第二句话,就掉头扬长而去。“宁为沟中饿虫,不作伧夫斗士。”这是豫让为自己所立的行为准则。

  “士为知己者死。”豫让并不喜欢流浪,他的满腔热血与一身武功,并不以成为一个知名的游侠而满足。他在期待着被一个明主赏识,重视他的才华,给他机会,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在那个时代,这是士人共同的愿望,不管是文的或是武的,每个人都期望有一鸣惊人的一天。

  豫让对自己的将来特别有信心,他有超人的禀赋,而他的过人之处,还不是手中的长剑与精湛的剑技。

  但是,今天,他却为莫烈之死。感到为人驱役的悲哀,莫烈并不想找他决斗,为了钱,却来找他一拼。

  莫烈的衣着鲜明,骑着骏马,比他这个流浪汉神气多了,却为了黄金,把性命送在这个荒原上。

  对莫烈之死,豫让并无歉咎,他们是决斗,豫让用的是真本事。

  “我能为他做些什么呢?”豫让问着自己。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豫让也问着地上的尸体。

  他伫立片刻,最后沉重地把莫烈的马匹拉过来。扶起了莫烈的尸体,横在马鞍上,然后自己跨上马,向着来路徐徐走去。

  他不知道莫烈住在那儿,但是相信这匹马会把他带到莫烈的家。

  莫烈并没有赚到所需要的钱,仍然无法清偿他的债务,他的女儿仍将沦为别人的妾侍,莫烈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受迫找豫让决斗的。

  只有在这件事情上尽点心,或许能够使自己心安一点,豫让这样想着,破例地做了一件事,将一个杀死的人送回家去。他却没有想到如何去告诉死者的家人,以及如何去解决问题。

  那笔帐是赖不掉的,至少不能不用钱来解决,莫烈说除了还钱,没有别的方法,大概就必须要还钱了。

  豫让身无分文,没有代偿债务的能力,但是此刻他殛需知道是什么人把莫烈逼成那个样子。

  马走得很慢,似乎在为主人悲哀,豫让在马上也盘算着很多的问题。

  终于,马匹在一所田庄外面停下来了,这个田庄很大,散散落落地有二三十户,田庄前前有一方界碑,刻着“莫氏私田”

  由于诸侯送经更易,旧有的井田制度已经近乎废驰,公田一再易主,剥夺,瓜分,田地多半属于私有,只要向领主缴纳田赋与帛绢,农民才可以享有全部的收成。这片田地很肥沃,假如英烈拥有这一片田庄,他不应该负债。

  蹄声惊动了庄中的人,大大小小的出来了一大堆,豫让却发现了一个异常的现象,出来的人,有老人,妇女,小孩,却没有一个壮夫。这时日已西沉,天色昏暗,下田工作的壮夫应该已经回家了,庄子外有了动静,也应该是男人出来才对,第二个异常现象是他们的反应。他们都看见了马背上的死尸,妇人与孩子都跪了下来,老人则低下了头,沉重的悲伤满布每一个人的脸上,但没有哭泣或是惊骇。

  一个老人扶杖过来,用凄凉而空洞的声音朝豫让点点头道:“谢谢壮士送他回来。”

  没有问豫让是谁?也没有问莫烈的死因,似乎已预知莫烈死亡。

  豫让反倒忍不住了问道:“老丈——?”

  老人漠然地道:“老汉叫莫九公,是莫烈的族叔,壮士把他交给老汉就成了。”

  “九公。他的家人呢?”

  “这儿都是,我们一家五代居此务农。从来没有分过家,莫烈是我们的族长,这儿都是他的家人了。”

  “我是说他较为亲近的家人。”

  “没有了!他的妻子早已过世,他的母亲也在前个月去世。”

  “听说他有个女儿。”

  “是的,”九公说:“有一个女儿,两天前因为抵债,被朱大官人派人接去,说好今天拿钱去赎回,但现在什么都不用谈了。”

  “朱大官人是谁?”

  “朱羽,范城最大的财主,也是最有名的剑客,最富有的商家,最有势力的人。”

  “我知道这个人,听说他颇有侠名。”

  老人鄙夷地吐了口唾沫道:“他有钱!偶而做一件好事,就有人争着为他宣扬,而他做的坏事,却没有人过问。”

  “他做了什么坏事了?”

  老人顿了一顿:“他好色,稍具姿色的女子,他都要弄回家去做妾待。”

  豫让笑了一笑。“好美色是人之常情,这不算罪过,他又有钱,富人广置妾侍,不是他一个,只要他不盗不抢,那就不是坏事。”

  老人没话说了,显然,他知道这个控诉理由不够充分。

  豫让想了一下,问道:“莫烈欠了朱羽的钱?”

  老人黯然道:“是的。”

  “你们有这么好的土地,生活过得去了,怎么还欠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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