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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此人的残暴凶横见乎词色之间,果然是天生的恶汉凶手。朱宗潜面对这等敌手,战志熊熊上扬,难以抑遏,但表面却保持一贯的冷静。

  嵇桀又道:“咱们到那边动手,免得满地死尸妨碍施展。”说时,当先走去,右手的那柄两尺长的屠刀在钢拐上熟练地抽磨,发出刺耳的声音。

  此人一举一动都极是残暴凶恶,大概很少人能够不心寒畏怖。即使是武林高手碰上此等对头,若非迫不得已,谁肯与他以死相斗?

  顷刻间两人已移到没有尸体的空地,双方相对峙立,距离六七尺左右。朱宗潜双眼须臾不离对方,冷静得有如没有情感的铁人一般。

  嵇桀跟他对视了片刻,疑惑的道:“奇怪,从来没有人在咱家面前能够不变色的。”

  朱宗潜作声道:“这一仗咱们须得拚出生死,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我并无必胜的把握,说不定今日就是大限临头之时。因此,我很想在丧命之前知道是谁要我的命?到底是谁出钱雇你们的?”

  嵇桀怪笑数声,道:“被本寨杀死之人向例都是胡涂鬼,你亦不能例外,咱瞧在你胆量过人的份上,姑且略略透露一点儿,这些要取你性命的人都是你认识的。”

  朱宗潜心头一震,忖道:“原来不只一个人想取我的性命。”当下问道:“是不是计多端?”

  嵇桀点点头,朱宗潜已接着问道:“还有欧阳谦对不对?”

  那胖人屠泛起惊愕之色,旋即纵声怪笑道:“反正是你认识的,休得多言,动手吧!”

  朱宗潜测不透对方听到“欧阳谦”此名之时,所泛现的惊愕是什么意思?是认为他猜对了?抑是此人侠名已着,忽然扯到他身上而觉得奇怪?

  但他眼下已无暇多想,因为嵇桀刀拐虽未发招,但那股凶锐的杀气已压迫过来,当下收摄心神,重复燃起旺盛的斗志。也从剑上发出阵阵杀气反击敌人。

  双方静静的窥伺了好一会,嵇桀但觉对方杀气斗志越来越强大难当。

  他那知朱宗潜拚斗的意志力是出自为世除害的侠义心,加上他自卫求生的本能,是以强大无比。而他嵇桀则是邪不胜正,一旦不能凭仗天生的凶气使对方心悸意骇的话,便再也不能压倒对方了。

  朱宗潜把握时机,猛可出剑攻去,嵇桀也大吼一声,刀拐齐出,亡命奋击。但见剑气弥空,如飙卷轮转。而剑光中的长拐短刀也大有风翻电掣之势,两人展开一场猛恶的搏斗,双方没有一招不是煞手,任何一个挨上了都有立毙当场之祸。

  那朱宗潜虽是使剑,但轻灵翔动中又含蕴得有极是骁勇凶猛的招式手法。二十余招过去,嵇桀左手的钢拐有四次击中敌剑,竟不能把敌剑磕打出手,这一来钢拐的威力就减去大半,而右手的屠刀又太短了一点,往往够不上部位,虽是如此,这一场搏斗仍然极尽风云险恶之能事,那嵇桀似乎一点也不逊色。鏖战中朱宗潜猛可大喝一声,长剑电掣刺出,剑尖刺中敌人心窝,迅即收回。

  胖人屠嵇桀双眼瞪得像铜铃一般,胸口衣服霎时现出一块血渍,但他站得稳如山岳,毫不摇动。

  朱宗潜收剑归鞘,威风凛凛的跟这个敌人对望,他的眼神充足坚强之极,有如两柄利剑一般。

  嵇桀似是感到敌人意志胆气全然无法摇撼,因此他自家反而崩溃了,大大的喘息起来,当当两声,兵器掉落地上,这时他才举手掩住胸膛上的伤口,鲜血从他指缝间涔滴出来。

  他肥胖高大的身躯轻轻摇摆起来,慢慢摇晃得较为厉害。直到这刻,朱宗潜神情没有一丝儿变动,目光依然是那么锐利和坚定。

  嵇桀道:“你是我生平所见最冷酷的人了,你若是加入黑龙寨,成就一定远在我们之上了。”

  他意思是说朱宗潜杀了这许多人,当真连眼也不眨,比之他这些有凶手之称的人还要冷酷。

  朱宗潜仍然不做声,十分耐心的等待着,嵇桀呻吟一声,面色变得十分灰黯,眼中凶光已经消失了。

  他的眼神渐渐涣散而失去光彩,好像是陷身在沉思之中,身躯摇摆得很剧烈,终于“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他嘴唇还在掀动,发出声音,朱宗潜俯低身子倾听,但听嵇桀喃喃道:“咱是应该有这等下场,但朱宗潜你将来也难逃这种结局,到那时候,你后悔已来不及了。”

  这话不啻是表示他在这弥留的一剎那,已对平生杀孽感到忏悔。而在此之前,他却是一直以杀人为乐。

  朱宗潜摸他一下,得知他已经毙命,顿时收起刚才那种冰冷的态度,换上一副悲悯的神情道:“你乃是多行不义之人,赋性凶残,而择取了杀人为职业之途。哪里了解我的杀人与你完全不同?我岂是喜欢操刀杀人?但我却是迫不得已非这么做不可!”

  他长叹一声,站起身转眼四顾,但见宽广的天井中纵横错落的摆着二十一具尸体。这使得他又摇摇头,忖道:“我虽是励行以杀止杀的主张,可是此举不知有没有做错了?”

  一阵轻微的声音使他恢复警觉,那是一个人的脚步声。虽是低微,他都听得十分清楚。

  步声是从厅后传来,朱宗潜留心聆听,发觉步伐轻灵,但甚是宽阔而稳定,可知来者必非等闲之辈。

  他心中泛起阵阵兴奋,想道:“来人最好是黑龙寨那个神秘莫测的龙头大哥,我将竭尽一身所学与他周旋到底,若是得手,便替世间除去一个大恶。”

  步声已进入大厅,因外面光亮,厅中较暗,所以朱宗潜只见到一灰色人影。

  这个灰衣人停住脚步,想是已瞧见了厅外天井中的景象,他竟没有做声,朱宗潜也不开口,双目炯炯的遥视厅内人影。

  此人既是从里面出来,又是武林高手,当然是黑龙寨中领头人物之一,所以朱宗潜全力备战,紧紧守住心神。

  大厅中那道灰色人影既不移步出来,朱宗潜便也屹立不动,竟不急于入厅去瞧瞧此人是谁。

  过了片刻,那灰衣人道:“这些人通通是你杀的?”声音苍劲低沉,应是年纪相当老的人。

  朱宗潜道:“不错,都是我杀死的。”

  那灰衣人道:“你不觉得手段太毒辣一点了么?”

  朱宗潜道:“欲成大事,焉能拘泥小节,我若能当真为世除害,扫荡妖氛,纵是背上嗜杀之名亦不足惜。”

  那灰衣人道:“说得好!但黑龙寨的分尸大阵乃是武林一绝,你孤身只剑就破得了此阵?且全部歼灭,一人不留?”

  朱宗潜道:“信不信只好由你了。”

  灰衣人道:“破阵之举不能单凭武功就能够达到的,你可是通晓这一门学问?”

  朱宗潜道:“略曾涉猎,谈不到通晓二字。”

  直到此时,他已感觉出对方毫无斗志,心中大感奇怪,忖道:“莫非他见我手段厉害,是以生出畏怯之心?”当下更不迟疑,大步升阶入厅。

  但他才走到厅门之际,已瞧出对方敢情是个身量高大的老和尚,身披灰色僧袍,左手提着一柄方便铲,双眉已略见灰白,但面色红润,眼中神光充足。

  朱宗潜一翻手中长剑入鞘,斜插背上,这才抱拳道:“在下万万没料到是位老禅师,敢问法号,俾便称呼。”

  灰袍老僧道:“老衲一影,檀樾想必是朱宗潜大侠了?”他把方便铲交于右手,铲口向外斜吐,突然间大步向朱宗潜走来。

  他步法坚稳,气势雄浑,虽然只是单身一人,但那势道令人感到好像有千军万马潮涌攻杀前来一般。

  朱宗潜立刻收摄心神,涌起抵敌的意志,微微矮身坐马,右手握住肩上的剑柄,作出拔剑出鞘的姿势。

  他完全是采取防守之势,所以不到最后关头剑刃绝不出鞘,这刻他必须从敌人步伐及来势之中,找出破拆化解以至反击的机会才行,而那一影老僧却须得迫使对方站不住脚,方始有可乘之机。

  那老僧宛如千军万马般攻到之势临头,离朱宗潜只有八尺左右之时,便煞住脚步,可是这一股无坚不摧的气势仍然紧紧压迫着对方。这时朱宗潜但要心胆微怯,老和尚便可长驱攻入,取他性命。

  老僧这股气势又与嵇桀残暴大不相同,他完全是修养积聚而成,是从武功锻链出来的,是故强大无比,久久不衰,此是武学中无上心法,是以他们这等高手上阵出手之时,往往一招未发就可以击败对方。

  两人相持了好一会功夫,一影老僧竟不曾把朱宗潜迫退半步,朱宗潜双目有如鹰隼一般凝视对方,眼光中渐渐射出惊人的杀气。

  原来他已想到这位老僧就是黑龙寨最神秘的龙头大哥,这一来激起他的斗志杀机,因而目射凶光,大有出剑一拚之意。

  一影老僧面上露出惊讶之色,向后便退,然而,朱宗潜的凶厉气势紧紧压到,老僧若是稍有破绽,便有中剑丧命之祸,因此他迫不得已挥铲划个圈子,内力从铲上潮涌而出,在两人当中布下一道无形的墙壁,这才当真退开。

  朱宗潜见他并无出手之意,于是收起备战的姿势,道:“大师乃是少林高僧,名满天下,不知怎会寻到此地?”

  他先前听这老和尚自报法号是“一影”,还不敢遽信他就是少林高手一影大师,现下见了他的铲法和深厚内力,方敢确信不是假冒。

  一影大师微笑道:“老衲与欧大先生诸位分头行事,另有图谋,好不容易查出这一处地方,急急赶来,谁知已迟了一步。”

  朱宗潜道:“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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