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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朱宗潜躬身道:“在下深感抱歉,不能奉告家师名讳。但他是四川人,口音与老丈甚是相类。”

  那老人哦一声,又道:“然则你姓甚名谁?”

  朱宗潜道:“在下朱宗潜,不敢请问老丈高姓尊讳?”

  那老人道:“我姓康,本来别有名字,但因老朽平生擅长医药之道,擅识草木之性,是以人人称我做康神农,真名反而隐没不彰。”

  朱宗潜听了,心中半信半疑。他细加追忆之下,以前师父曾经向他提过无数高人异士,却好像从未提过这“康神农”之名。

  康神农又道:“现下你已知道老朽非是你的师父,何故还不离去?难道还要见我一面么?”

  朱宗潜道:“自然最好是能拜晤康老丈一面。但如若老丈坚拒不允,也是没有法子之事。”

  康神农冷冷一笑,道:“你身上长有双脚,我纵是不允,但你硬要过来瞧瞧,那也没法子阻止你。”

  朱宗潜听出这一声冷笑含有不善之意,甚感奇怪,心想:“他也许很不喜欢见到生人。”便不敢无礼造次,道:“在下岂敢无礼。”

  康神农冷冷道:“然则你为何不走?是不是回去没法交差?”

  朱宗潜讶道:“交差?这是什么意思?”

  康神农并不解释,沉吟自语道:“还有半个更次就天亮了。”

  朱宗潜又讶道:“天亮,老丈的话在下全不懂。”

  康神农喝道:“谁要你懂?好吧,你既是愿意留下,可怨怪不得我心狠手辣!”

  朱宗潜听出他话中蕴含无限杀机,心中大是惕凛,连忙运功戒备,吸气之时,突然又嗅闻到一阵浓冽的香气,不禁甚觉奇怪。

  康神农讶声道:“噫!果然有点道行!”说时,空气中的香味突然改变,甚是刺鼻。

  朱宗潜兀自屹立如山,心想:“这等不同的香气难道其中藏有古怪?”猛听一阵铁链震动的响声,接着一团黑影自树后转出来。

  霎时间,那团黑影移出树下阴影之外,微弱的月色之下,但见一个老头子坐在一张木制轮椅上,头发又长又乱,已是雪一般的白。一条铁链拖曳地上,一头缚住他,另一头系在树身上,这老人双足已废,因此按理说他逃不到哪里去。

  朱宗潜一瞧果然不是他师父,心中大为歉疚,躬身行礼道:“晚辈无知,有扰康老丈清静,深感不安,还望老丈宥恕,晚辈告辞了。”

  康神农原本眼泛凶光,要知他连接使用了两种绝毒,竟不曾把那少年毒倒,当即认定必是计多端曾给予解药所致,否则世上决无人能够安然无事。

  然而眼见这朱宗潜气度尊贵,彬彬有礼,却又不似是计多端这一类之人,顿时敛去眼中凶光,冷冷道:“不要忙着走了,你的眼力若是还可以的话,可瞧瞧四周的草地上有些什么?”

  朱宗潜如言运足眼力瞧去,但见离他立足之处大约是三尺方圆之外,有许多绿色的长脚蚂蚁正在迅快奔走。

  他不但从未见过绿色的蚂蚁,更没听说过蚂蚁竟有足长及寸,奔走得如此迅快的。

  那些绿蚁数目本已不少,加上脚长擅走,顿时似是满地皆蚁一般,声势极是浩大惊人。他道:“老丈以这等奇怪之物困住晚辈,不知有什么用意?”说时,心想:“这位老人被囚此地,情形甚是古怪,说不定是个大奸大恶之人,我且看他如何对付我,若是凶邪恶毒之辈,那我就不要管他,撒手一走。”

  康神农道:“这一窝毒蚁乃是我费了多年心血才养成的,剧毒无比,武功再高之人踏落蚁阵之中,剎时间,便被群蚁布满全身,成了它们的食粮,你如若不信,可用背上大刀一试便知。”

  朱宗潜沉住气,问道:“怎生试法?”

  康神农道:“你用大刀向蚁阵中的地上插落,便可瞧见这些毒蚁奔走得多么快了。”

  朱宗潜身上带着从银衣帮得来的金刀,暗念:“我不用大刀也不怕你。”便掣出金刀,向四尺外的草地脱手掷出。金刀一闪,刀尖插在草地内,斜立不倒。

  他眼力不凡,已瞧见当刀尖堪堪沾地之际,已有三只毒蚁展开长脚搭上刀尖,其中两只被刀尖插入地内,但有一只已爬上刀身,快得难以形容。

  而且眼睛来不及转动之际,那柄大刀已全然变为绿色,敢情已布满了绿蚁。

  由此可知,武功再高之人虽然能沾地即起,上落极快,但仍然难免被毒蚁疾攀上脚。

  他平日天不怕地不怕,及至见到这窝毒蚁如此厉害,也不由得汗毛尽竖,头皮发炸。心中一阵寒冷,道:“好厉害,老丈这座蚁阵可以困得住天下英雄了。”

  康神农嘿嘿冷笑道:“算你有点眼力,现在你的性命已在我掌握之中,我说什么,你便须听什么。”

  朱宗潜仰天朗朗大笑,道:“老丈此言差矣,如若老丈要晚辈做那等不仁不义之事,休想使得动我。”别的人纵是说出这等光明正直之言,也未必似得朱宗潜如此的大义凛然,震撼人心。

  康神农两眼发直,半晌才道:“你为了不愿做那不仁不义之事,竟连性命也可以不要么?”

  朱宗潜凛然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晚辈虽是谈不到名垂史册,但在泉下也不致愧对先人,也不枉读过圣贤之书。”

  康神农被他的凛然气概所慑,不能不信,当下道:“好吧!就算你重义轻生,志行可敬,现在我只要你替我弄掉这条铁链就行啊!”

  朱宗潜面现难色,道:“晚辈尚有下情奉达,那便是老丈缘何被困此地,晚辈毫无所悉。万一晚辈此举反而遗祸世间,其时百死亦不足以蔽其辜,兹事关系不轻,若是弄不清楚,决计不敢遵命。”

  他说得极是坚决,一听而知出自衷心,全无回旋余地。康神农又呆了半晌,才道:“好一个倔强的小伙子,我昔年如若不是心无主宰,善恶不分,今日焉能遭遇这等世间罕闻的苦难……”

  他长叹一声,又道:“待我先把蚁阵收回始行细说。这个毒蚁阵我是打算用来对付那三个万恶不赦逆徒的,一向深藏不露,多少次都差一点使用出来,但终想等到有一日天赐良机,教他们三人一道前来,得以一举歼灭他们。今晚是见你不畏毒气,才被迫施展。这蚁阵易发难收,恐怕到天亮时才能完全收妥。”

  老人提及逆徒之时,不知不觉露出咬牙切齿而又十分悲惨的神色。

  朱宗潜心想:“任何人纵然极善作伪,但这种无意中流露出来的真情,岂能装作得出?”于是深信不疑,道:“只不知晚辈可有效劳之处没有?”

  康神农道:“不用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

  他转到树后,好一会才又出现,说道:“凭良心说,我倒是很高兴你的出现,这些年来的仇恨和寂寞,使我盼望有人出现,那怕是逆徒们遣派来也是好的。嘿!嘿……”

  他突然冷笑两声,又道:“这些逆徒们不弄死我,便因一则想得到我的一件宝贝,二则我胸中之学他们都用得着,须得来找我指点。”

  朱宗潜心头一震,问道:“老丈可识得一个姓计名多端的人?”

  康神农讶道:“从未听过此名。”

  朱宗潜皱眉道:“上次他曾微泄口风,似是向什么人请教过一个奇怪法子来治我的寒热……”

  康神农道:“你有什么寒热?”朱宗潜便说出自己误食野果以后的情形。

  康神农思忖了一阵,才道:“我老实告诉你,计多端就是我门下收的三个逆徒之一。他排行第三,心肠之坏可以媲美他的师兄们。你服食的是‘紫府禁果’,化解寒热吸取禁果灵效之法,必定要借助别人,但有一个诀窍他未曾得知,那就是阳性之人须阴人救助,反过来也是一样,他错用了男子救你,焉得不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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