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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五


  屠双胜已确切地知道这是一场暴风。在沙漠中这种风暴最可怕,不但可把人畜卷上半空摔为肉酱,还时时会把整座的沙丘刮掉,而在另外的地方平添无数新的沙丘。不幸的人畜往往被活埋在小山似的百万吨黄沙之下。

  他面临最大的危险就是这一点。如果是在白天,还可查看一下暴风的情况,设法避开正面。目下四面一片漆黑,他只有等候命运之一途。

  突然间光亮一闪,屠双胜惊讶得差点跳起来。火光,那不是表示有人了么?

  火光又是一闪,已到了距他数尺左右。只见房七姑拿着特制的火折,火光虽是一晃还灭,但仍然看得见她后面的马匹和马车。一阵清晰而细微的声音传入他耳中,道:“屠双胜,让两匹马躺在一起!”

  屠双胜站起身,强风刮得他不能不沉气使劲才钉牢在地面。他一步一步行去,同时也用传声之法,说道:“你算有本事,竟知道在下躲在此地!”

  他们把马匹安排好,又把马车侧放地上。据房七姑说,这样可以减少暴风袭击的威力。

  房七姑钻入车内,传声道:“屠双胜,你也进来吧!”

  屠双胜紧挨着车子旁边坐下,应道:“不用啦!在下就在外面躲一会,谢谢你的美意。”

  房七姑半晌没作声。屠双胜虽然没有法子看见她的样子,但仍然隐约感到她好像很不高兴。但她不应该责怪他,这是守礼节的行为,谁可以对守礼的行为加以谴责呢?

  不过也许她是为了自尊受到损害而生气,像她这等身份,又是在敌对的情势之下,她的邀请居然没被接纳,当然可以嗔怪。

  “房七姑娘,在下乃是鄙野莽夫,衣衫污秽,目下能在您车子旁边躲风,已经是天大荣幸了,岂敢不知高低轻重地到贵车上呢!”

  “不要说啦!”她不耐烦地道:“这场暴风最少要刮到天亮。”

  屠双胜道:“到天亮之后,在下还可以走么?”

  房七姑道:“天亮之时已是另外的一天。你若是还在沙漠之内,就得履行约定,把秘密告诉我。”

  屠双胜长长叹一口气,不过这时狂风呼啸,大量的沙子吹乱在车身上,发出骤雨般的响声,所以他的叹声完全淹没在狂风沙之中。

  车厢内不但没有风沙,而且还可以坐卧得十分舒服。原来这辆马车的里里外外都经过特别设计,专门对付沙漠中可怕的风暴。

  坚固沉重的车身横卧在沙堆中,稳如泰山,不怕风沙侵袭,柔软的垫子,温暖而舒服。

  房七姑躲着不动,睁大双眼,凝视着黑暗的车顶。她脑海中一晃闪过公孙元波俊秀的面影,但旋又泛起了屠双胜凶悍威严的脸孔。她认为屠双胜很有性格,胆勇过人,是她平生罕见的男人,不过他为何不肯上车?他不愿接近她么?

  “屠双胜,你可是睡着了?”

  屠双胜应道:“没有,在下睡得着才怪哩?”他很希望她不要跟自己说话,让他安静一阵,然后,他将悄然投身于暴风狂沙之中,不留一点痕迹。

  “你到车上来!”房七姑道:“我有话问你!”

  屠双胜道:“在下不敢亵渎姑娘。”

  房七姑怒声道:“是我叫你的,何亵渎之有?”

  屠双胜坚持道:“不,在下在这儿洗耳恭听就是。”

  房七姑沉吟了一声,道:“我做过娼妓,是不是为了这缘故?”

  屠双胜忙道:“七姑娘别这么说,在下的心目中,你如仙女般高洁,绝对不是为了那个。”

  房七姑怒道:“胡说!你口是心非,分明是嫌弃我的身世。”

  屠双胜道:“假如七姑娘信不过在下的话,在下马上割下头颅奉上,以表此心!”

  他话声戛然而止,手按刀把,只等房七姑说一声“不相信”,就真个拔刀割头表白此心。要知他自知天亮以前无法出得沙漠。他除非耍赖,不然的话,就得说出“秘密”,所以他决定进入暴风沙中,让大自然的力量毁掉自己。由于他已决定一死,所以拔刀割头之举,在他根本不是难事。

  房七姑一听而知这个男人不是说着玩的,当下没作声,免得屠双胜当真把人头双手送上来。

  她现在记起的是他眼中表现出无限痛心的神情,那是当她告诉他曾经当过两年娼妓之时的反应。

  “屠双胜!”她忍不住叫了他一声,其实没有什么话要说。

  屠双胜应道:“什么事?”

  房七姑考虑一下,才想出话来说,道:“你是堂堂的男子汉大丈夫,视死神如同无物。像你这种人,不会赖账吧?”

  屠双胜道:“当然不会。”

  房七姑道:“那么,到天亮时,你便要说出你们的秘密了。你怎生是好?因为你们不惜一死来保持秘密的呀!”

  屠双胜道:“在下也不知如何是好?”

  房七姑道:“我提醒你一声,如果你现在自杀,就跟赖账一样了,因为我们讲好的,你若是输了,不许一死了事!”

  屠双胜生像被人当头一棒,打得头昏脑胀。照她这样说,他竟是连悄悄步入暴风沙中也不可以了。唉!这个美女为何硬要榨出他们的秘密呢?这些事情根本与她无关,甚至于与天下任何人都不相干。她简直已将他逼得走投无路,连寻死也有所不能!

  “屠双胜!”她的声音又传入他耳中。“进来吧!我得瞧着你才放心。”

  屠双胜长叹一声,左手用力扯拔胡子。

  房七姑又道:“你放一百个心。我虽是当了两年娼妓,数以万计的臭男人想玷污我,但是我应付有方,至今还是处子之身。你信不信?”

  他信不信是另一回事,但她这种奇怪的情况却使他觉得诧讶和好奇起来,当下忍不住问道:“你可是使用武功,使人无法亲近你?”

  “那倒不是。”房七姑道:“假如你想知道,那就到车子里面来。”

  屠双胜迟疑了一阵才站起身,迅即爬入车内。房七姑让他在身边坐好,霎时间,屠双胜但觉暴风狂沙的声音减弱了很多他们已无须再运内功逼出声音传送到对方耳中,只消用比平常较高的声音就可交谈了。

  房七姑和他对面而坐,先打着特制防风火折,点燃了一盏小巧的风灯。车厢内登时一片明亮,这两人又相距只有咫尺之遥,都能把对方的眉毛一根根数出来。

  她泛起一个可爱温柔的笑容,道:“你真难请啊!我一辈子还没有这样请求过男人呢!”

  屠双胜歉然道:“很对不住。唉!在下一身的沙尘,把这里面都弄脏啦!”

  房七姑道:“不要紧,在沙漠中希望身上没有沙尘,简直像是掉在河里希望身上不湿一样,办不到的……”她提到“河”,便想起水,当下拿出一个银水壶递给屠双胜,道:“喝一点?”

  屠双胜摇头道:“不用了,谢谢你。”

  房七姑奇怪地瞧着他,道:“你怎么搞的?怕这水中有毒么?”

  屠双胜笑一声,道:“若是水中有毒,在下求之不得!不,在下只是不渴,并无其他。”

  “好吧!”房七姑自己旋开盖子,喝了两口,又道:“你比大姑娘还要腼腆扭捏,怎么搞的?”

  屠双胜游目打量车内,但见颜色淡雅,装饰得十分精美。他感慨地道:“在暴风中,令人不禁感到这儿比皇宫还要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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