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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万岁爷,奴才宁可死在陛下手中,也胜却被天下的人所杀!”怀恩一面说,一面叩头如捣蒜。他连额头已经叩破流血,也毫无知觉。

  宪宗更加不高兴了,冷冷地望着伏地而哭的怀恩:“滚出去,我叫覃昌传旨,不要你这个奴才!”

  可是这么一来,宪宗也觉得很累了,怀恩出去之后,他便在万贵妃怀中睡了一觉。

  日已西斜,太监覃昌惶恐地走到西门。他也不赞成废皇太子,只是以怀恩之力还不能使皇上回心转意,他更不必提了。他在惶恐中仍有一丝希望,这便是他主动来见皇帝之故。在那舒服温暖的翊坤宫内,他见到了当今的至尊宪宗皇帝。

  宪宗的面色很坏,覃昌心中一阵颤栗,这个握有生杀大权的人,并不是虚构和想象中的,而是真真实实存在于他眼前。自古有道是:“伴君如伴虎”,这话丝毫不假。覃昌知道这个看起来很清癯的中年人,只要说一句话,就足以使千万人遭到丧失所亲之痛。

  罩昌跪下来见过礼之后,宪宗冷冷道:“朕的意思你听说了没有?”

  “奴才听说了。对了,泰安府专折奏报,请万岁爷瞧瞧。”

  宪宗刚一皱眉,这种芝麻绿豆的事还要麻烦他,却一眼瞥见那奏折是八百里加急飞报的封套,便改变了主意,道:“你先看了说来听听。”

  罩昌赶快拆封,取出奏折览阅一遍,便道:“启禀万岁爷,泰安知府报说泰山连震数次,人人惶恐不安。”

  宪宗心中老大不高兴,骂了一声“混账”,突然醒悟任是什么人都可以杀可以骂,独独天地鬼神不可亵渎。他立刻改变了口吻,道:“去问问钦天监,哼!准没有什么好话。”

  覃昌不敢多说,匆匆去了。

  他回来时带了钦天监的奏书,宪宗亲自取看,看罢“哼”了一声,道:“果然不出所料,泰山屡震,应在东宫。”

  覃昌忙道:“万岁爷,上天赐降异兆,不能不信啊!”

  宪宗眼睛一转,想到了主意,面色登时大为缓和,道:“把泰安府和钦天监的奏报,都拿给李孜省真人看看,看他怎么说?”

  覃昌心中虽是老大不愿,但岂敢有违,如飞去了。

  那李孜省起初是江西布政司吏,因枉法受赃,被贬为民。他知宪宗好方术,便去学“五雷法”,厚赂太监梁芳和钱义,果然以符箓得到宪宗宠信,以中旨授“太常寺丞”。当时李孜省立刻被御史杨守随和给事中李俊攻击,认为他是犯赃之吏,只有持刀笔的资格,如何能担当祭祀天地宗庙的大事?

  宪宗虽然不得已将李孜省调职,但宠幸却愈甚,还赐他两方印章,一是“忠贞和直”,一是“妙悟通微”,并且允许他密封奏请!这密封奏请之权非同小可,什么事情都可以直接报告皇帝,从此李孜省便和太监梁芳表里为奸,干乱国事。

  李孜省在府中固然是一呼百诺,在外面百官见了他这个礼部左侍郎,都不敢不下马行礼,的确是权势熏天,人人侧目。

  但他见到覃昌时,虽然不是同党之人,却丝毫不敢托大,摆出一副胁肩谄笑的神情,极力奉承巴结。因为他虽是有密封奏请之权,但怎比得上覃昌这种日日见到皇帝的太监?所以他不怕得罪内阁大臣,却对宫禁内所有的太监都得买账巴结。

  他看过泰安府和钦天监的奏书之后,一时不敢作答。他心中虽想驳回钦天监的占言,可是心中又十五十六地想道:“如果我驳回钦天监的话,但皇帝仍然采信了,不肯废去太子,那时我岂不是变成公然与太子为敌?唔!这等事万万做不得。”

  他堆起笑容,眼中含着无限阴险,道:“覃公公,钦天监的话很有理。”

  这时覃昌脸上的喜色被他察觉了,不禁叫声“好险”,因为这覃昌显然是不赞成废去太子的,如果他冒失驳回钦天监的占言,则覃昌不告诉太子才怪呢!

  李孜省接着说道:“小子明天朝见皇上,定当据实奏报。”

  覃昌摇摇头,道:“李真人,皇上立刻等回报。咱家怕传话会传错,您写在纸上,待咱家拿去奏复。”

  李孜省心中骂了一声“老狐狸”,嘴巴上唯唯应了,连忙找纸写下来。

  要知道覃昌在宫中多年来就勾心斗角惯了,这等事情岂可空言回报?万一李孜省回头跟梁芳那班人一商量,明天朝见皇上之时来个反口不认,宪宗皇帝岂不是以为他庇护太子而胡乱回报,落得个欺君之罪?所以他一定要李孜省写下来,白纸黑字,那时就不怕李孜省不认账了。

  李孜省万万想不到自己这么一张薄纸、数行歪字,竟然决定了明史中重要的一段。如果他确知东宫太子没有被废乃是因为他的一纸奏书的话,必定十万分后悔。

  皇太子废、立的风波终于过去了,宫禁内以及朝廷文武大臣,真不知有多少人为之松一口气,只有司礼监怀恩却被宪宗贬到凤阳去守陵。在万贵妃这一次的阴谋中,只有怀恩是唯一的受害者。

  ***

  六辆镖车在人喊马嘶声中,匆惶地推出大路外,聚拢在一块平坦的干泥地上,车把式通通拿了兵器,在车上护卫。十八九名趟子手各持刀剑棍棒,散布在镖车四周。

  在这个混乱的场面中,最大的特点是车把式们个个都拿起兵器待敌。这是罕有之事,因为通常镖货遇劫,车把式们都算局外人,劫镖的不会为难他们,所以他们也不会作抗拒的准备。

  在大路上另有四骑,马上之人个个都是劲装疾服的镖师打扮,腰间鞍边俱有兵刃。

  为首的一个是个紫面膛的中年大汉,手拿一对凤翅鎏金镋,看来份量甚沉。他沉默地望着来路,面色凝重。旁边的一个持剑瘦子道:“副老总,如果真是燕云十八铁骑来犯,咱们在这儿待敌,不是办法。”

  紫面大汉目光收回来,道:“裴兄对此可有什么高见?”

  姓裴的瘦子还未开口,另一个头尖额窄、唇薄腮阔的汉子“哼”了一声,摆摆手中长刀,道:“燕云十八骑所过之处,向来不留活口。咱们冀鲁镖局今日既然遇上了这班凶神,只有拚命一途。裴兄虽是足智多谋,这一回恐怕也不用费心啦!”

  紫面大汉摇头道:“邹兄这话有对有错。对的是燕云十八铁骑手段狠毒,咱们非拚命不可,错的是采取蛮干之策。兵法上说:多算胜,少算不胜。能够多筹算一下,总是有益无害的。”

  他的目光转到姓裴的人面上,道:“裴言宣兄请说吧!”

  “既然如此,兄弟就说啦!”裴言宣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第一点,那燕云十八铁骑久闻擅长驰突决荡之术,来去如风,气势如山,因此可见得他们越是在平旷之地,就越有威力……”

  “但是咱们目下正是处身平旷之地。”紫面大汉道:“这周围数十里之内无险可凭。若是往右偏走,便进入沙漠,也就是玄天古战场的范围了。”

  “不错,这附近没有天险地利可供凭借,但是咱们可以尽力制造!”

  这话一出,不但姓邹的镖师连连摇头,一直没有开口的黑面大汉也表示不以为然,说道:“裴兄,咱们虽是人人有力,要挖个坑不算难事,可是要挖到足以阻碍燕云十八铁骑,最少也得有个三两天时间。”

  紫面大汉阻止他们说话,道:“让裴兄说下去。”

  裴言宣道:“咱们六辆装满了金砂和药材的镖车就是现成的障碍物了。燕云十八骑再狠,也冲不倒这些镖车。”

  紫面大汉重重一拍大腿,道:“对,就这么办!”他立刻传令下去。那六辆镖车登时移动,错落地摆在大路上。

  那些车把式和趟子手正忙碌时,裴言宣继续说道:“第二个办法,就是尽力使敌人无法达到目的!”

  紫面大汉道:“当然啦!敌人想杀咱们,咱们就不让他杀,可是咱们能办到才行啊!”

  裴言宣压低声音道:“天固兄,咱们撇开您是副总镖头我是镖师的身份不谈,咱们总算有多年交情,彼此相知,这话说出来希望您别多心。”他的神色十分沉重和真诚。“那燕云十八铁骑向例是不留活口,连车把式亦不放过,全然不顾江湖规矩,因此,这些敌人的目的,不仅要杀死咱们,还要不留一个活口。”他环顾众人,然后有力地道:“咱们若能留下活口,就是敌人的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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