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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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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在胡同内几家妓院出来的人以及打巷口那边进来的官兵,都看见有人拿着刀剑跃出巷墙,许多人都鼓噪起来。七八名军士冲到公孙元波倒仆之处,灯笼光照耀下,但见他手中还握着一把匕首。 领队的校尉是个壮健的中年人,微微皱起的浓眉显示出他的机智。他吃惊地亲自动手,把地上的人翻过身子,道:“哎!怎么是公孙元波?” 一个军士道:“他活不成啦!” 那校尉面色一沉,抱起公孙元波。另一名军士碰了先说话的伙伴一下,低声道:“别多嘴,那人是官长的朋友。” 那校尉抱着公孙元波,大踏步行去,来到肇事生端的迎春馆,一径进去。一个汉子满面堆着惊惶的笑容,道:“赵老爷你来得好,若是换了别位老爷,那就惨啦!” 赵老爷面色沉寒,冷冷道:“我来你们也好不了。” 他发觉口袋中多了一件沉甸甸的物事,不问而知乃是一封银子,最少也有二十两重,当然是这个汉子巧妙地塞入他袋中的。他也知道这些人手法利落得很,一定不会被别人看见。 那汉子低声道:“赵老爷,屋子里有一个死人,小的已经受不了啦!” 那校尉眼睛一瞪,怒道:“这一个是俺的朋友!” 汉子忙道:“啊!啊!那又不同啦……”他看了一眼又道:“公孙老爷也是熟人,他出了什么事呢?把他放在这边的一间好不好?” 姓赵的校尉不作声,跟他行去,到了屋内一个房间里,便将公孙元波的身体放在简陋的木板床上。他们迅即离房,赶去查看和勘验那边的命案,出房之时还把房门带上掩好。 床上的公孙元波突然睁开眼睛,把憋了很久的那口气吐了出来,但却又皱皱眉头,好像什么地方有点疼痛的样子。他双手探入衣服里面摸索了一阵,解下一副肚兜似的物事,拿到眼前翻看一下,但见那个肚兜表面上仍然完好,可是拆开面上那层夹布,便看到里面还有一层厚约一寸的黑色皮革。里面这层厚厚的皮革已经有一部分裂开,露出一排整齐的薄钢片。这个特制的肚兜,碎裂之处乃是被那个使剑之人掌势劈中,才变成这等模样。如果没有此物抵消了那一记掌力,公孙元波自然已经活不成了。 他迅即将肚兜丢在床底下,整理好衣服,又从怀中掏出一些药物,很快吞咽了。过了一阵,他脸上忍着的疼痛神情渐渐消失。 外面人声噪乱,似乎除了原先的官兵之外,又来了不少公门捕快。 这个房间内,桌上总算还有一盏残灯,发出暗淡的光线照耀着。虽然可以看见房中的景象,但这个破败简陋的房间,加上这一盏欲灭的残灯,却使人不禁泛起了凄凉孤寂之感。这等景象,正好像公孙元波目前的处境,竟也是如此惨淡灰暗,前途茫茫,似乎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不但是他个人如此,连同他所效忠的主人,也同样处于可悲的灰暗境地中,整个大环境都对他们十分不利。 刚才席上中箭死去的,是潜伏在对方内部的得力人员。今日的宴会,乃是迫切中的安排,以便迅即从他那儿接取一些关系重大的案件。可是这一次不但失败了,而且由于他急切中出手掩护抢救那个人,连他的身份也暴露出来,因此才有后来拦路袭杀之举。 照早先的情形分析,对方分明亦得到正确的情报,洞悉这个宴会的隐秘。而对方不但彻底摧毁了他们的计划,并且将计就计,利用“同舟共济”的心理,故意在众目睽睽之下,向那人施以暗算,果然马上就把他的身份揭穿,随即加以袭杀。 公孙元波沮丧了一阵,才努力振作起精神,自己安慰自己道:“他们终究没有把我杀死,所以还算不得大获全胜。我知道自己被杀死的老胡是极富心计机谋的人,也许他亦曾预防到有失而暗中留了一手亦未可知……” 他迅即跳下床,奔到窗边,从缝隙向外面望去,目光一转,已看见对面的后屋顶似乎有人蹲在那儿,遥遥察看这边的动静。公孙元波马上就联想到射死老胡的那支劲箭,心下大加凛惕。 公孙元波略一计算距离,发觉那人所蹲之处,距刚才饮酒作乐的房间,至少有十丈以上,在形势而言,倒是十分吻合,恰可居高临下,望见房中饮宴诸人的动静。 在这等黑夜之中,相距远达百步以上,竟能够一矢中的,而且劲道强绝,贯穿了胸膛,这等箭术,即使是宇内第一流的武林名家高手,也不能不惊骇汗下。尤其可异的是如此强劲的长箭,发出时居然不闻弓弦响声,而破空之声亦完全不闻,可见得此箭速度之快,简直已是超过声音,是以箭到之时,尚未闻声。公孙元波忖道:“这名箭手,无疑用的是‘三宝天王’的‘紫金弩’。听说在这张宝弩之下,已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送了性命。” 他看了一阵,忽见对面屋顶上的人影隐没不见,似是已经离去,当下心中稍感宽慰。 窗外稍远处的院落,灯炬高举,照得明如白昼,有不少荷戈佩刀的军士正在走动。其时正当明宪宗成化末期,恰当太监何直弄权之后,天下人心汹汹不安,中外为之骚然。这大名府与京师相距三四百里,城临漳、卫二水之北,是通往鲁、豫两省的重镇。依照明代兵制,各郡府皆设卫所。由于近年盗贼蜂起,道路不靖,所以较大的郡府,治安都渐渐依赖各卫所的官兵。因此这迎春馆发生血案时,在巡逻中的总旗赵武才会闻风驰来,处理此案。这时有些捕快和军士,走出大门外仰首四望。 公孙元波晓得他们正在踏勘发射长箭的地点,心想那名凶手已经走了,哪里还查得出眉目?他忽然看见一张熟面孔在院落内的人影中晃来晃去。这张面孔他死也不会忘记,因为此人正是早先持剑袭击他、最后劈了他一掌的人。 所有的人,包括总旗赵武和本府捕快头领,都不敢向他问话,更不敢妨碍他的行动。公孙元波自然晓得个中原因,敢情这个相貌剽悍之人,穿着的是款式质料都特别的衣服。那是一袭青色的绫缎长衫,腰身处略略收紧,与一般直腰身的长衫不同,佩着宝剑,举止间流露出飞扬跋扈的神气。这种衣服,正是直属天子的东厂和锦衣卫的外出便服。 这东厂和锦衣卫,前者是皇帝特设的一个机构,由宠信的太监主持,专门侦察朝臣行动,权力极大,任何官吏,都可以罗织罪名,陷于刑狱中。东厂最初创自明成祖,当他尚是亲王之时,便设立这个机构,侦伺在南京的建文帝以及宫廷内的动静。到他即帝位之后,便用这个机构专门侦察臣属,以防有谋反逆叛之事。到宪宗成化十三年春正月,命设西厂,由太监何直主持,侦察外事。厂址设于灵济宫前,选锦衣官校百余人任职,不论是大政、小事、方言、巷语,都在刺探之列,如有所疑,即可擅捕用刑迫供。但是西厂到了五月时,由于罗织了几件大案,使得朝臣人人都既自危而又愤激。大学士商辂上疏力谏,宪宗终于撤去西厂。不过才过了一个月,又恢复了西厂。这一回,直到五年后,何直之宠稍衰,才于成化十八年三月罢撤西厂,中外为之欢欣鼓舞。此后,直到正德武宗即位,才又复置西厂,后来太监刘瑾伏诛,西厂才永远裁撤。但东厂却仍然如故,一直到明代鼎革为止。 由于东、西厂在有明一代不知冤杀了多少忠臣义士,所有朝臣无不畏之如虎。因此后世史家认为,明代中叶以后政治败坏的原因,都是因东、西厂之权。有人说,明代的政治,在制度上,权力分执于六部尚书手中。在习惯上权力是操于内阁,但事实上,天下权柄都总揽于东、西厂的太监手中,可见得东、西厂为害之大了。 但明代的君主,除了东、西厂是他们的耳目之外,最早的还是“锦衣卫”。该卫是明太祖所设,京师共有二十卫,其中十二卫是天子的亲军,用以保护宫禁。锦衣卫执掌巡察缉捕和办理诏狱之责,卫中的刑具十分残酷。死于毒刑下的,不知有多少人! 上面说到的东、西厂和锦衣卫,事实上就是君主的耳目,不论换什么人主持,免不了潜求暗访奇才异能之士做他们的爪牙。公孙元波见到的那个佩剑长衫大汉,一望就知道是东厂的旗校。他们除了武功超群之外,还有天大的势力作后盾。只要是在官家任职之人,无不知道他们的权势和厉害,所以谁也不敢惹他们。 这时公孙元波暗暗捏了一把汗,如果这厮要察看一下自己的死活,赵武当然不敢拒绝。一旦见面,他见自己未死,必定动手,而这刻自己内伤未愈,决计不是他的敌手,结果必死无疑。但见这个剽悍大汉东看看,西看看,却没有询问什么,忽然走出大门,扬长而去。 公孙元波松一口气,又等了一会,总旗官赵武推门进来。他见公孙元波没有死,又是惊讶,又是喜欢,道:“元波,你们到底搞什么鬼?” 公孙元波耸耸肩道:“一场无妄之灾,连我自己也搞胡涂啦!” 赵武道:“依我看来,今夜之事可大可小。闹大了的话,我老赵只好等着人头搬家。” 公孙元波故作不懂,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武愁眉不展地道:“什么意思?哼!厂里的人也出现了,我处置得稍有不当,脑袋非搬家不可!” 公孙元波心知这回当真可能连累了老朋友,颇感歉疚,但自己的秘密身份决计不能泄露,当下只好说道:“你别发愁。我连夜逃到别处,永远躲起来就是。只要我不露面,他们就不会查究了。” 赵武道:“你有把握躲得过他们的耳目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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