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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却听公主喃喃自语道:“奇怪,他宁愿死也不肯出来自首?这是什么缘故?莫不成这世上真有不怕死的男儿?”

  仙人剑秦重忖道:“我的好公主,你真是世人最爱大惊小怪的人……这种事和你一位公主身份的人有什么关系?你寻你的香梦,我走我的大路!快点上床睡觉吧,你长得这么美丽,假如我是个坏人,你今晚还能保存清白么?”他自慰地笑一下,又想道:“我到底是出身东海碧螺岛的人,对于女色之事,决不胡乱来。”想是这么想,其实那对眼睛此刻却老是在公主美艳绝伦的脸庞上打转,再也移之不开。

  歇了一刻,公主打个呵欠,姿态美妙之极。秦重看得目瞪口呆,体内热血沸腾激涌。她曼妙轻盈地起身,走向房门,忽然停住步,轻轻击一下掌。

  三名宫女一齐出现,公主道:“我的珠鞋,金钗和外衣。”

  那三名宫女立刻迅速地移动,其中一个弯低身躯,到处张望找寻公主的珠鞋。一个宫女一直走向屏风左边,秦重闪眼一觑,暗中叫声苦,原来屏风左角挂着一件描金绣凤的鲜艳衣裳。另一个宫女却笔直走向妆台,取那金钗。

  秦重一面把双脚缩得高些,以免找寻珠鞋的宫女无意瞧见。一面用锐利的眼光紧吊着走向屏风而来的宫女,假如她取衣之时,发现了自己,这种形势之下,他只好抢将出去,把公主擒在手中,然后要挟那五万大军自动让出一条道路。

  这还不算,他仍然分出一点精神,留意那个横过屏风去向妆台的宫女,防她无意发现。

  他一心数用,倒是应付裕如。眼见那取衣宫女,一直走到屏风左角,伸手取衣。她只要踏前一步,便可以瞧见屏风后面,但她似乎没有这个意思。

  仙人剑秦重这时双目眨也不眨,紧紧盯着这个宫女的一切细微动作。

  蓦地里右边耳际传来一声轻笑,相隔得那么近,以致这位胆力过人,机智之甚的年轻剑客,一时也为之愣住。他还未来及转眼去瞧右耳边发笑之人,胁下突然微疼,登时四肢俱软,一声滚倒地上。胸中也轰的一声,天旋地转,人便昏迷过去。

  隔了不知多久,他微微呻吟一声,睁开眼睛,但觉眼前一片幽幽暗暗。

  他定一定神,爬起身来,发觉全身毫无羁束,试一活动筋骨,居然一如平常。

  转眼四看,只见自己处身在一个幽暗的角落,四面俱是嶙峋山石。角落外面,却是一片旷场,但暗不见天日,而且一股潮湿的味道,使人登时知道乃是处身在一个极为宽广庞大的石窟之中。

  他一点也不寂寞,因为旷场中不少人在走动。这些人都赤裸着上半身,露出黝黑的皮肤,显示出他们惯常在烈日之下工作。这些人大部分身体强健,肌肉坟突,但此刻都露出十分疲惫之色,蹒跚地走动往来。

  秦重大惊失色,忖道:“这些人都是贱奴,看他们小腿上的烙痕便知。我处身此地,无疑也变成了贱奴。”

  他定神一想,未曾昏迷以前的事,都涌上心头。

  “我一定让那个女将军早先窥破,或者简直就是那位公主早已察觉,故意引我注意那宫女取衣时,乘机纵来点住我穴道……可怕啊,那点我穴道的人,身手之高强,最少也不在我之下,是那位公主呢?抑是那个禁卫女将军?”

  他极力推想,也想不出自己已昏迷了多久?一个时辰?一日?抑是十日?

  这些都不要紧,事已如此,只好认命。心想他们倒有点人情味,趁自己失去知觉之时,烙上贱奴铁印,故此可以减少一点痛苦。低头提起裤脚一看,不觉又惊得呆住,原来他一双腿上,光光滑滑,那有什么烙痕。

  “真是奇怪到了家啦!”他怔怔寻思道:“我已被人家换上长裤,还以为已被烙上铁印,殊不知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不好了,我不能再想下去,这个国度一切事都稀奇古怪,再想下去,非疯狂不可。”

  他索性什么都不想,静静望着外面走来走去的人,发现这些人走过右边之后,不久便转回来,手中多了一卷铺盖似的东西,抗在肩头。

  这个推测可没有错,因为不久以后,便有三四个人在他可以瞧见的地方,打开手中的东西,铺在地上,然后躺将下去,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

  “这些贱奴们一定由左边一道门户进来,然后到右边领一个铺盖,便各自睡觉。看来这些贱奴日间一定做过什么苦工,是以显得十分疲乏。”他自顾一下,又迅速地忖道:“我身上毫无束缚,只要查出此地形势,立刻便可以逃走。”

  当下摄神定虑,行功运气,那知一运真气,立刻觉得丹田发胀,气促心跳。这一惊非同小可,使得他无力地坐到地上,歇了片刻,这才深深叹一口气,想道:“完了,我苦练了十七八年的功夫,竟然断送在这个鬼国中。刚才的现象,分明是被内家好手的独门功夫,破去我的真气,只剩下本身的力量,内家真力已无法运用……天啊,目下我只比普通没练过武功的人强些,一个人顶多可以对付几个普通人,这有什么用处?我那强仇大敌,在中土号称剑神,天下已罕有敌手,我还能和他争雄逐胜么?”

  他的确十分悲伤,要知他自幼便得碧螺岛主于叔初宠爱,因此养成极为倔强的性格。剑神石轩中当年把他的长剑震出掌中的仇恨,刻骨铭心,不论如何艰苦危难,他都非报不可。几年来他一直为此而努力,所经历的一切,在他都有如无痕的奇景,只有一个心念永不能须臾去怀,便是向剑神石轩中报复一剑之仇。现在他突然完全消失了报仇的机会和能力,在他而言,真是比任何不幸还要不幸些。

  他痴痴坐在地上,虎目圆睁,两滴泪珠从眼角流下来……失望到了极点之时,反而觉得麻木起来。

  一个壮健的汉子哼哼哈哈地走到他前面丈许之处,放下铺盖,然后躺上去,舒服地呻吟一声。

  不久,那汉子便注意到秦重。他支起半身,打量他一会,然后道:“朋友,你是刚来的吧?”

  仙人剑秦重恨不得这时立刻死掉,但深心处仍然有一点点不甘心。他努力撇开一切失望和痛苦,向那汉子点点头。

  那汉子透口大气,重新躺下,一面道:“果然你是才来的,怪不得我上午没瞧见你。”

  秦重没有做声,那壮汉又道:“你别胡思乱想了,初来这里,免不了觉得不习惯,但时候一长,也就没有什么。不瞒你说,我情愿在这里做牛做马,也不愿去奉承那些主人的颜色。一个贱奴做得再好,还不过是一个贱奴。”

  秦重叹口气,忖道:“你怎知我的悲伤何等深刻?你怎知一个人的雄心壮志,突然被迫完全放弃时的痛苦。”

  那人听到他的叹息,便用安慰的口吻道:“其实这里也没有什么苦头,就是工作吃力和整日被烈日炙晒!下雨天我们便可以休息,多美妙啊,我们可以睡上一日一夜呢……可惜这里一年难得下一场雨。”

  “这是什么地方?朋友你贵姓名?”

  “喔,听起来你似乎才沦为贱奴不久呢……我姓熊名烈。这里是大理山……晤,也许你未曾听过大理山的名字,普通人都不知道,就是位处全国中央的大青山的一座山峰,周围百里都是大理石的山岩,然后就是大青山的原始森林,环绕四周。听说以前有些朋友逃走,但官道不敢走,窜入森林之内,十分之九都死在毒蛇猛兽爪牙之下,只有极少数在森林中转来转去,又被捉回来……我们日常工作便是采石,一部分官府自用,一部分出售,据说很赚钱呢!”

  秦重道:“我姓秦名重,本来在飞箝岛,却不知如何昏昏沉沉,便到了这里来!这里有多少军队把守?”

  “军队?那些都是魔鬼,这大理山工场因为十分赚钱,所以特地选派了三千名武艺精通的魔鬼。称为飞虎军,分作三团,一团守着出山官道,一团在山顶驻守,一团休息。他们轮流着每三个月中,便休息一个月,好不快活。”

  “我们有多少人?”

  “大约有千余人,包括女奴在内。”

  “为什么还有女奴?是飞虎军要来泄欲的么?”

  熊烈道:“不,飞虎军的规律极严,不许和男女贱奴接近,违者立刻革除军籍。你知道他们飞虎军薪饷极丰,谁也不愿丢了这个金饭碗!这些女奴大约有百余名,做点轻细工作和替我们烧饭。”说起女奴,他似乎颇有兴趣,支起上半身道:“这些女奴们比我们更惨,每七日便得陪一批人睡觉。我们男的人多,每一百日才轮到一次。”

  他又躺下去,道:“但我不要,我厌恶这件事。”声音变得懒懒的,好像真个一点也不在乎。

  秦重奇怪起来,问道:“为什么?你从来未曾试过么?”

  他不做声,秦重忖道:“这厮大概一生未曾试过,不知道如何做法,因此不敢尝试。”当下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熊烈道:“十六岁了。”

  秦重微讶地注视着他壮健异常的身躯,这时才发觉他竟是天生一副练武的骨骼。

  熊烈又道:“今日只做了一个上午,大概睡一个下午,晚上要赶工呢…”

  “哦,现在才是下午么?今天是什么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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