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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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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太阳照旧升起来,整座穹苍,找不到一丝云影。老舵工变成非常苍老,迷惘地坐在船尾,动也不动。金老三忍不住,突然大叫一声,扑到他父亲面前,厉声问道:“阿爹,是不是飓风要来了?” 船上的人最忌讳提及“风”字,老舵工面色大变,喃喃道:“孩子,你熬不住,终于把风伯召来。” 仙人剑秦重走出舱外,大声问道:“金老头,当真有暴风?” 金老头颔首道:“不但有暴风,而且是最厉害的那种,那些风都是旋转的,什么东西都可以卷上半天,落下来时,已在千里以外。” 仙人剑秦重久居东海碧螺岛,闻言面色微变,方自沉吟。金老三已暴声道:“阿爹,我们立刻赶回头,或者还可以避过这场飓风。” 金老头道:“我看已来不及啦。” 那三兄弟本就不愿前往青丘洲,此时发一声喊,齐齐动手把船掉转头,拚命往回程摇去。 仙人剑秦重厉声道:“你们已收了我的银子,放在家中,这刻竟敢未得我命令,擅自转回去,你们可是找死?” 金老三怒道:“难道你要大家都送命?” 秦重冷冷道:“不管,立刻给我掉转船头!” 金老头沉默了好久,这时开口道:“老三,不许和秦爷多言,掉回船头。” 金老三气哼哼地扳舵掉头,脸上神色十分难看。秦重喝道:“你们刚才的劲头那里去了,还不使桨?” 那三个年轻人都不睬他,金老头道:“秦爷,摇也没用,依小的看来,这场大风顷刻间便要来临。” 秦重一想这些人既不划桨,那场飓风如果来时,定然无法避过此劫。登时把心一横,厉声长笑道:“现在再问你们一句,是划桨不划?” 金老三道:“不划又怎样?” 秦重反手亮出长剑,冷笑道:“如敢违命,便试一试我长剑的滋味。” 金老三眼中射出倔强的光芒,厉声道:“我偏偏不划桨。”说罢往船板上一坐,双目直瞪着秦重。 秦重大笑道:“秦爷这些日来已忍得不能再忍,这敢情好,索性大大出一次气。”但见他身形一晃,已到了金老三身边,疾然伸手抓住他的背领,一下提起来,如拎小鸡。金老三那么精壮的小伙子,居然毫无挣扎之力。 他的父亲和兄弟方自骇然,半空中“轰隆”一声霹雳,震得所有的人耳朵嗡嗡直响。 秦重仰头一望,只见烈日犹在空中,再往四下注视一眼,只见雾气沉沉,已不似适才晴朗。 晃眼间在天边突然出现一丝乌黑云影,金老头一眼望见,骇然叫道:“来了!来了!”枯瘦的手直指着天边那一丝云影。 秦重见那乌云相距尚遥,少说也有千里之远,当下冷笑一声,道:“你们别想移开我的注意力,呔……”喝声中突然一剑疾挥,跟着左手往外一推。金老三惨叫半声,身首已分了家,“叭哒”响处,飞开两丈外的船板上。 金老头见儿子惨死,大叫一声,昏倒在船板上。 另外两个儿子一齐抢到老父身边,扶起老头。他们可不敢去惹那仙人剑秦重,故此都扑到老父身边。 秦重畅快地厉声大笑,仰头一望,突然大吃一惊,敢情适才仅仅一丝之微的乌云影,此刻已遮盖了半边天。就在这注视的一瞬间,那黑漆漆的浓云席卷而来,奇快绝伦。尤其是大半边天空都被这乌云遮住,这等来势,宛如天崩地裂,教人一见,心悸胆裂。 秦重立刻纵回船舱之内,袁绮云道:“重郎,你可是把那人杀了?” 秦重厉声道:“这些事你别管,飓风已到,我们得想个法子……”言犹未毕,一种惊心动魄的啸声已传入耳中,海面也开始震动起来。 袁绮云失色叫道:“重郎,怎么办呢?” 秦重从囊中取出飞抓,先把抓头摘下后,分别用那根长索的两端系在两人腰间。 “这样我们可以彼此救援。”秦重道:“等会儿我们被风力卷住,在大海中抛荡,你务必要极力保持清醒,紧紧抓着木板,别让自己昏迷过去……” 凄厉的啸声从遥空处飞坠下来,舱中已昏暗之极,浪涛怒吼之声,震耳欲聋。 袁绮云倾耳而听,忽然尖叫道:“重郎,重郎,别离开我……”秦重顺手拆了两块宽长的舱板,移过去和她并肩而坐,着她抓住一块木板。她哭泣起来,失声道:“啊,这些声音多可怖,我们变得多么渺小?比蚂蚁还不如……” 船身蓦地一侧,两人滚做一团。秦重功行左臂,一下子把妻子挟起,向舱外奔去。船身颠簸之甚,秦重一身武功,也站不大稳,只能顺着倾侧之势,一步一步向外走。 四周围异声大作,比千军万马奔腾杀到之声还要凄厉惨烈,滔天巨浪拍在船上。 他们刚好走到舱门,船身大震一下,然后一股海水,直冲入舱来。两人身上完全湿透,秦重挟着袁绮云挣出舱外,放目一瞥,只见天地晦冥,暴风强烈得简直要把他们身上的衣服吹裂。四方八面异声刺耳地啸吼,生似天地在这顷间忽然破裂,回复了混沌鸿蒙的光景。 倏然间整条船直升上半空,原来是顺着海浪浮起,仅仅在感觉中,这个海浪恐有一座小山之高。 袁绮云本已被暴风卷得睁不开眼睛,此时因感觉得万分可怖,勉强睁开眼,忽见右侧一个巨浪,高出船身不知多少倍,宛如从海中突然涌起一座高高的山岭,但却是活动的,排空啸卷而至。 她只顺看上一眼,便感到这个如山巨浪,足可以把任何东西毁灭。人的力量,在大自然中原极渺小,何况这个巨浪,生似能够把整个世界完全吞噬,她和她的丈夫又算得什么? 她惊心动魄地尖叫一声,黯然道:“重郎,我们完啦,永别了……重郎……” 秦重清晰地听到妻子的话,不觉一阵心酸,转眸一瞥,也自瞧见快要卷到船边的巨浪。 那个巨浪来到切近,高得直要碰触到天顶,眼前只见到一片横亘万里暗碧色的水波,一切混乱的声音蓦地里完全消灭。这个无情的大海,在这一剎那间,生似完全回复平静。 他连恐怖也来不及,迅速地向舱侧船面上俯仆下去,把妻了压在下面,自家双脚蹬住船舱,头颅顶着船舷,双手也扣住船舷,两个人挤在船舱与船舷之间的仄缝中。 船身继续向天空疾升上去,那个如山巨浪已经托浮起木船,但这个大浪去势极快,故此木船还未浮升到一半,海水已漫顶而过。 那艘双桅船此时丝毫无恙,生似沉在海水中行驶。但秦氏夫妇所感到的压力奇重,冲激之力也十分凶猛。秦重闭住呼吸,用力向两边抵住,海水旋急的潜力竟没有把他们卷出船外。 他忽然想道:“这个海浪委实是我平生所见第一大的浪头,身在其中,原来是这等滋味……嘿,我虽有一身功夫,但在这浩瀚无涯的大海中,根本毫无用处……啊,人类竟是这样渺小么?我日夕孜孜不懈地锻炼的武功,毕竟有什么用处?” 在他心中转动着的念头极多,要趁知觉尚在的弹指间,好好地细想一番。 他平生从来未曾想到过“武功”有时也全无用处,他出身在碧螺岛门下,在岛上或在江湖上,到处受人阿谀奉承。任何人敢对他无礼,他凭着一身武功,可以任意报复,是以一径以为“武功”便是一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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