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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他不獨悟出一點,同時也感覺到這些老練的江湖人物,果然真有一套,心思十分縝密。只聽高個子接口道:「這話雖然有點近似聳人視聽,但卻也有道理,咱們乾脆把他抓走。」

  矮個子道:「抓走他固然是個好辦法,但我們如若看走了眼,誤了人家之事,傳出江湖,豈不丟人?」

  阿烈心中有氣,想道:「他們單單是想到丟人,而不是當真感到抱歉,看來這兩人比赤練蛇祁京之流好不了多少,都是自私自利的傢伙。」

  高個子道:「就算是丟人吧,諒他亦無能傳到武林中。」

  矮個子沉吟不語,阿烈掀被起身。道:「好?我跟你們走。」

  言下之意,大有看你們可奈得我何的味道。高個子道:「好小子,你以為我們不敢?」

  矮個子道:「抓了此人有何用處?」

  他口中雖然表示不要抓阿烈,可是雙目如隼,細看阿烈的一舉一動。阿烈穿好衣服,站起身子。矮個子道:「等一等,我再問你一句,你是不是武林中人?」

  阿烈道:「不是!」

  矮個子冷笑一聲,道:「我看你揭被而起之時,當此天寒地凍之際,竟然全無畏冷之意,可見得你的內功已極是深厚了。」

  他果然是厲害老練的江湖道,從很細微的動作中,竟可以看出許多道理,這一點阿烈十分佩服。正因如此,阿烈才大為後悔,心想:「我何必節外生枝,以致終於落在他們手中。這個精靈的傢伙實在厲害得很,遲早會被他看出許多破綻來,最可慮的是這本秘笈,可能會被他奪去。」

  但他後悔太遲了,那矮個子突然伸手一戳。指尖點中了他頸側的「天鼎」穴,阿烈一聲沒吭,就僵立如木,動也不動。他向高個子頭示意,自己卻去收拾阿烈的衣物。高個子一下子把阿烈扛在肩上,大步出去。外面甚是黑暗,但不妨礙阿烈視物。可惜他一則頭顱向下,二則他頭顱不能轉動,是以只知不多時已出了城外,處身於荒野僻靜的郊外。不一會,他們踏入一間屋子之內。阿烈心中訝疑,忖道:「我怎的沒聽見門扉開啟之聲?莫非竟是沒有門扉的?如若沒有猜錯,這是怎樣的屋子?」

  那高個子把他放在角落中,阿烈只覺眼前一黑,任什麼都瞧不見了,敢情對方以黑披風把他連頭蓋住。阿烈聽得見拉椅坐下,以及沖茶啜飲之聲,就是沒有聽見打火點燈的聲音。心下又大是驚奇,想道:「假如他不敢點燈,可知行蹤隱秘,只不知是那一路人馬?」

  過了一會,忽聽矮個子的口音道:「好,大家都回來啦,我今晚帶了一個人回來,當時因為如此這般,所以使我生出好奇之心,特地帶回來,讓大家看看。」

  一個陌生的口音接著道:「既然如此,那就取掉披風,讓我們瞧瞧。」

  再一個人道:「不要!不要!別要我們未查出他底細,反而被他識破了我們的身份,這樣好了,先把他移出來,面向角落,這才取掉披風,要看他之人,蒙了面孔,到角落內往他面上瞧看。如此他只能看見屋角,最多只見到一個人而已!」

  此議想是通過了,有人把他拉出來,使他面向屋角而立,然後才揭開那件披風。換了常人,在如此黑暗之地,根本不見一物。但阿烈卻清清楚楚的看出那兩堵牆十分破舊,粉屑完全剝落,顯出了磚牆。一個人走到角落,但見他面蒙黑布,同時連全身也用披風包起,看不見裝束。這一點使阿烈很失望,因為他原想從對方的服飾中,查看出一點線索。那人舉起手中的孔明燈,一道黃光直射到他面上。這時人家看得見他,他可看不見對方了。

  此人看了一陣,一語末發的走開,換了一個人過來。如是前後一共四個,可見得除了那高矮二人之外,尚有四人。他們統統走出屋外,低聲商議。阿烈在這等情況之下,居然也偵悉了一件事,那就是這後面四人,有一個是女性,這是從一種髮油香中察覺出來。片刻間,那些人又走進來,那個矮個子低聲但嚴厲地道:「白芝圃,我們盡皆認為你是不大行走於江湖的武林人物,你到底是那一家派的,趕快從實回答,我現在解開你穴道,假如你不想回答,只要衝得出此屋,我們決不再留難於你。但你突圍之時,須得小心點,刀槍無限,萬一殺死了你,可別怪我們心狠手辣!」

  他說完之後,一掌拍在阿烈背心,又道:「快說吧,你是那一派的人?」

  阿烈吐一口氣,發現果然能夠開口說話,當下道:「我如果不說出是什麼家派出身之人,你們一定不肯罷休,對也不對?」

  那矮個子道:「這個自然!」

  阿烈道:「那麼你們希望我是那個家派,就算我是好了。」

  高個子怒道:「他媽的,這小子混帳得很!」

  揚手一掌掃去,打了阿烈一個清脆耳光。矮個子道:「別發火,這傢伙話聲中含有怒意,並且講得很認真,不似故意調侃咱們……」

  高個子道:「就算他心中不高興我們追問,但他目下落在我們手中,豈容他在此張牙舞爪?」

  阿烈靈機一動,抗聲道:「士可殺不可辱,莫說你們區區幾個強人,就算是金鑾殿前,面對萬乘之尊,我也敢直言諫奏!」

  他索性冒充捨死忘生,忠心為國的讀書人。心想:「這個矮個子乃是江湖人物,既然已經有點心動,不把我當作同一流的人物,也許這麼一來,能使他當真相信不疑呢!」

  屋子裡靜默了一會,阿烈忽覺背後被人戳了一下,立時又全身僵硬,動彈不得。所有的人都走出屋外,竊竊低語。最後只聽矮個子道:「好吧!我們先把他扣押在此,看看情況再說。」

  之後,人聲寂然,那些人似是散去,卻不知到何處去了。他面向著牆角,宛如面牆枯坐入定的老僧,動也不動。事實上自然是他不能動,並非自願的如此枯坐。過了許久,他在胡思亂想中,忽然記起懷中那本秘笈,當下忖道:「這次我若是能夠恢復自己,一定記著把這本秘笈收藏起來,免得又碰上這等情形,使這本秘笈落在別人手中。」

  記起了秘笈,頓時聯想到那股「真氣」,照秘笈上說,只要運起真氣,便可把受禁制的穴道打通。他以前不明白「禁制穴道」之言作何解釋,目下卻忽然大大領悟於心,當下依照那法門,從丹田中提聚那股真氣。初時只覺力不從心,那股真氣不知到何處去了?假如平時,他也許放棄此想。但目下反正閒著無事,便鍥而不捨地依法施運。又過了一陣,驀然一股熱流從腹下丹田中升起,迅即沿著全身經脈,通行一遍。

  之後,他就感到已經恢復了自由。不過他十分小心謹慎,沒有移動手足試驗,兀自端坐不動。靜寂中,只聽背後不遠處傳來了呼吸之聲,卻十分低微,阿烈聽了一陣,眼中掠過一絲微笑,想道:「是了!我的穴道受到禁制,竟連聽覺也大受影響,所以早先沒有聽見這陣低低的呼吸。這個人不知是誰?他既然一直在背後監視著我,假如我四肢一動,必定又被他出手制住……」

  屋外朔風呼嘯,寒風陣陣捲入屋來,偶爾有幾片雪花隨風飄入,落在阿烈頭面之上。背後那陣呼吸聲漸漸沉重,並且忽遠忽近地移動。阿烈真想回頭去瞧一瞧,因為他老是想到可能是那個女子在監視他。在他印象之中,一共有三個女性使他無法忘記。頭一個是馮翠嵐。第二個是歐陽菁。第三個則是那個高髻小婦人,即是使他生活發生重大改變的,亦即是施展「血羽檄」秘功,鬧得天下大亂的人。他老是往這個少婦身上聯想,所以他想看看是不是她。終於一陣低微的步聲起處,這個監視他之人,已走出屋外。阿烈猛可轉頭,向門外去。恰好見到人影一閃即逝,竟沒有看清楚那人的身材和衣服。不過他倒是把這間屋子看得明白,敢情這是一座古舊的神祠,無怪屹立在如此荒僻之處,而又沒有門扉。他起身活動一下,一面想道:「這些人既然借用這座神祠,其餘的人亦都在附近歇宿,大概這神祠旁邊還有屋子,然則這些人的身份,一定與神祠配合,四下鄉人,在白天裡縱然看見了,也不會發覺才行。」

  思路轉到此處,頓時如鳶飛魚躍,極為活潑。原來他從兩方面尋思,一是馮翠嵐的對頭,那自然是丐幫了。另一就是與這座神祠有關,則若是丐幫之人,當然不會惹起鄉人注意。他自己也覺得這番推論,十分成功。殊不知事實上只是他適逢其會,恰好夾纏在這些人的恩怨之中,所以一下子就作成這等推論。至於他的推論是否正確,還須等事實來證明。外面刮風落雪,凜冽寒風,湧入神祠內。他趕快奔到門口,凝神向地上望去,只見一道淺淺的足印,在雪地上顯見,繞向右方而去。這足跡看來甚是巨大,不似是女人的足印。阿烈對這點十分失望,正在看時,忽然聽到聲響,趕快回到原處,盤膝坐好,與方才的姿勢一般無二。眨眼間有人走了入來,接著一陣沙沙之聲,好像是把乾草丟在地上,復又撥開。之後,那人走到他身後,托住他雙肘,把他移過去,果然落在厚軟的乾草墊上。那人在他背上連擊三掌,見阿烈不動,口中低咦了一聲,自語道:「奇怪,敢是凍僵了麼?」

  接著,一雙手來摸他的面,這雙手十分滑嫩,也隱隱帶著香氣,不問而知,必是女性的手。她又自語道:「沒有凍僵呀,奇了,為何他動也不動呢?」

  阿烈這才猜出她乃是解開了自己穴道,當下硬著頭皮,不管猜得對不對,身子放軟,一下子就躺下了。這一來可就看見站在旁邊的人,果然是個女子,衣服穿是不多,所以顯現出苗條的身裁。阿烈吁一口氣,心中稍覺安慰,但也有點失望。因為這個女人雖然也是個美婦,可是卻不是那個把江湖鬧得天翻地覆的她。這個美婦睜大雙眼望著他,由於祠內十分黑暗,所以她大概看不大清楚對方。然而阿烈卻似是在白晝中看人一般,把她一切表情面色,完全看在眼內乍看之時,這個美婦十分端莊凝重,然而細看之下,她那對隱含媚態蕩意的眼睛,以及白得異乎尋常而又微微可見筋脈的皮膚,這是桃花之相,連阿烈這種未解風情的人,也覺得她與尋常的女子不同,生似是骨子裡有一股火焰。那美婦身子傾前一點,望住阿烈,柔聲道:「只要你不是他們尋找之人便可無事,你不要害怕。」

  她說話時,面上的神情雖不笑而似笑,露出一排齊整潔白的牙齒,使人生出銷魂蝕骨之感。阿烈道:「妳跟他們是一路的麼?」

  美婦輕嘆一聲,道:「從前不是一路,但現在卻不能不承認是同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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