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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九


  李益道:“这果然是釜底抽薪的妙计,在下虑不及此,适见愚陋。”

  吴丁香笑一下,道:“明天如果我们还要走一趟,请你注意一件事,那就是我们在车上谈话,可能会有人窃听,听以我们务必用诈语,闲话家常琐事才行。或者是拟出一个故事,捏造我的身世,交谈之时,就尽是说这些话……”

  李益忙道:“现在不怕有人窃听么?”

  吴丁香道:“今儿被一些人看到,便会报告上去。因此,明儿我们再出现的话,那些身份较高之人,才会赶来查看,甚至可能包括陆鸣宇在内。”

  李益寻思一下,觉得这番推测,合情合理。由此可见得吴丁香江湖门道极精,头脑缜密,才慧过人。他已见过她的芳容,又见她如此多才,不禁大是倾倒。忖道:“她不但十分美貌,而且文武全才,可想不到她的婚姻,竟是这么坎坷,叫人扼腕不已……”

  吴丁香忽然问道:“公子在想什么?”

  李益支吾道:“没……没什么……”

  吴丁香道:“你可是想到,像我这么一个女人,必定很可怕,对不对?”

  李益讶道:“为什么可怕?”

  吴丁香道:“因为我想得太多,也很会想,同时懂得武功,这些本事岂不教人害怕?”

  李益道:“我倒没有想到这方面。”

  吴丁香道:“那你在想什么呢?”

  李益吶吶道:“我刚才在想的是……是……”

  他终是不好意思说出,是以吞吞吐吐,一时又想不出用什么谎话搪塞一下,不觉把脸都胀红了。吴丁香平静地道:“假如是会使人难受的话,不说也罢,我也不会怪你。”

  这一记栽赃手法,迫得李益不说也不行啦!不然的话,岂不是承认他刚才脑子中的念头,竟是见不得人的。他费力地道:“唉!在下早先是想,以姑娘你的才慧,又如此丽质天生,若然娶得为妻,真不知是几生修来的福气,可是据说你的婚事似乎不甚如意,是以在下既感不解,亦为姑娘抱屈……”

  吴丁香听了,心中大为受用,同时对这个文弱书生,也生出“知己”之感。她被他勾起了心事,不禁低头叹一口气,意态幽凄,令人十分生怜。李益忙道:“姑娘请勿过责,在下并非故意多管姑娘之事,只是……”

  吴丁香道:“别说啦!我只怨自己命苦而已。”

  李益可就不敢作声了,他小心地驾着车子,走了一程,耳中听得吴丁香低嗟轻叹之声,心绪不觉为之大乱。他默然忖道:“自古以来,都说红颜薄命,我直到如今,才真正领略得到这句话,竟是包含着多么深沉的悲哀。这也可以为此证明吴丁香的确是十分美貌,才能令我如此同情于她……”

  他念头转处,忽发奇想,自己问自己道:“嫁给我,而且可以从此获致幸福,我敢不敢娶她呢?”

  这个问题顿时使他头昏脑胀起来,原来是他马上就想到父母的想法,戚族的意见,以及自己能不能令她幸福?怎么样的生活,才算是幸福?这等情况,并非行军布阵,有固定的敌人可供着力。而且从未涉及情感之事,总是可大可小,身在局中之人,必是陷入“治丝益棼”的窘境中,只有越想越胡涂,没有弄得明白的一天。因此李益更加闷声不响,静寂的晚间,只有马匹的蹄声和车轮的声音。又走了一程,前面已隐约看见灯光。李益才道:“那就是了。”

  吴丁香看了一眼,道:“这段路荒僻得紧,你以后记着别在夜间孤身到这儿来。”

  李益讶道:“我怕什么?”

  吴丁香淡淡道:“这等情形,最多宵小剪径之徒。你是千金之子,犯不着冒险。”

  李益道:“这话甚是,在下定当铭记。”

  不久,马车已到了庄院大门。

  李益敲了一阵,里面有人高声询问,及至听得是公子来到,连忙点起灯笼出来,几名壮丁,牵马拉车,把他们拥入庄去。乡间的农庄,别有风味,尤其是他们赶了一段夜路,到了此地,特别有温暖舒适之感。庄中管事之人,迅即遵命收拾好两个房间。可是他们都不觉流露出诧异的神情。因为公子带了这么美丽的少妇,夜行而至,却居然不是与她同宿一室,这是一段怎么样的关系,谁也猜不出来。李益吩咐庄中之人,不得向外提到吴丁香之事,众人心中更感到纳闷。

  李吴二人本应各自归寝,早点休息,以便在天明以前起来赶返城中。可是他们都没有睡意,不想上床。因此,他们在灯下对酌,遣此长夜。谈了一阵,彼此渐渐增加了解,并且由于不少兴趣相投,是以十分融洽,谈得更津津有味起来。吴丁香不是平常女子,是以他们之间的称谓,很快就达到互呼名字的地步。李益突然记起一事,道:“对了,你说咱们明天在车上交谈之时,务必制造一段故事,使窃听之人,误以为真不会对咱们再予注意,只不知咱们捏造一段什么故事才好呢?”

  吴丁香沉吟一下,道:“我们之间的情形,最能令人深信不疑的,便是在男女关系上做题目。”

  李益道:“我没有关系,只不知会不会影响你的将来?”

  他的体贴使吴丁香十分感激,道:“不妨事,除此之外,实在很难编造得出什么借口了。”

  她停歇一下,又道:“你也许不知道我处身在非常严重的危险中,只要江湖中人,发现我的真正面目。不出五日,我就会被人杀死。”

  李益骇了一跳,道:“那么你最好躲起来。”

  吴丁香道:“我能在这儿躲一辈子么?”

  李益道:“这又有何不可?”

  吴丁香笑一下,道:“不行,就算我愿意,这儿仍然太危险了。因为一来太接近洛阳。二来我独住此庄,消息传出,免不了有歹徒打主意,很容易闹出事来,以致泄漏消息。”

  李益摇首道:“然则将来你有何打算?你一个妇道人家,又长得如此美貌,不论走到那儿,这等危险总是存在的呀?你虽精通武功,可是你又不可随便出手……”

  吴丁香道:“我的出处不外两途,一是削发出家,遁入空门,从此与世俗永远断绝。另一是择人而嫁……”

  李益道:“削发出家不是坏事,不过你如不是因信仰而出家,那就无殊投身地狱了。至于第二途,倒是可行之法。”

  吴丁香道:“我的看法恰恰相反,出家才是稳妥的办法,试想我如今还能够选择怎样的人去嫁呢?”

  李益道:“以你的才貌,不必忧虑这一点。”

  吴丁香道:“你错了,我认为与其嫁与我不能爱他之人,倒不如忍受寂寞。如果定要选择理想之人,对方一定具有优越条件,我又配不上人家了。”

  李益道:“也许在下可以为你留心,只不知你心目中,如何才是理想之人?”

  吴丁香抿嘴浅笑,道:“我也不知道。”

  李益诚恳地道:“我了解你目下的心情,正是曾经沧海难为水,普通的人,你自然看不上眼。可是,像高兄那等雄骏之士,在下亦的确没有法子为你介绍,这一点你当必亦能明白,如是文人,那就好办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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