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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阿烈听着这阵轻微得如猫行的步声,渐渐迫近,心中大奇,想道:“这厮敢是表面上听从黄长老之言,却暗中折回,意欲加害于我?”

  要知他见识过许多江湖人物的厉害毒辣手段,因此深知这些人的难惹,尤其是他们杀人,根本不当一回事。那阵步声已迫到身边,这才停了下来,之后,便全无响动,好像是站在那儿,但又似是已经走了。阿烈动也不敢动,反正他无力与这些身怀武功绝技之人抗争,目下只有沉着应变,听其自然而已。又过了一阵,步声再起,很快的出门而去。阿烈大大的透一口气,心想:“这厮居然没有向我动手,然则他回转来作什?真是使人难以推测……”

  他火速起身,转眼四顾,那包袱还在,拿到手中,便向门外奔去。他记着冯翠岚所处的险境,急于想早一步通知她。所以已把自己的安危生死置诸度外。孰知由于他不知身在何方,因此走到天色大亮,向着旁人家一打听,方知已走错了方向。这一来他晓得一定已落在丐帮众人后面,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只好尽力而为,寻路再赶。

  第二日中午,他已抵达洛阳。此时他一身风尘,看起来格外的黝黑和成熟,外表上已简直像是二十许之人。他在城里匆匆用过午餐,便又东出洛城,沿着大道走去,但见行人车马甚多,远不似在西北道上那般冷落。走了两个时辰,忽见道旁有一排古树,浓荫中挑出一面酒帘,迎风飘扬。古树阴影中,有好些车马停歇着。他放慢脚步,在车马边停下来,视察着附近的情形。在那边厢,一排有四五间平房,有两间打通的是酒肆,其余一间杂货铺,后面似乎还有一些房屋。这些人之中,有几个是江湖人物打扮,但也有附近的乡人,以及过路的客商贩货等。他晓得在这种地方,最容易听到许多传闻和消息,所以他打算观察过之后,才入肆听听各种消息。

  然而他很快就发觉酒肆中的人数不对,非是太多,而是太少。以这树荫中车马数量,除了一些乡人,以及几个分明是徒步行走的人之外,可以很肯定的算出至少有两骑,或是一辆车子,找不到主儿。他已晓得出门时江湖上的许多规矩,所以从车把式不入酒肆这一点,深知车子载得有多人。说到那些马匹,鞍缰俱全,自然有人骑来无疑。他看了一阵,方自惊疑,目光转到那三辆车子上,立时发觉其中一辆,有人在内。这一点使他觉得很不解,因为如车中之人,不想入肆饮酒,何必停下来?只是车帘深垂,无法透视得车内之人。事实上他也不敢露出任何痕迹,径自坐在树根上。阿烈装出疲乏之态,倚树闭目。霎时身心都平静下来,于是忽然发现他竟能听见酒肆中的声音。那酒肆相距有五六丈之远,可是肆中之人,所说的话,他完全听得见。他听到了一些有趣的江湖情事,但不久,他又听到两个人窃窃低语之声。这阵语声比所有的人声都低,而且飘忽不定,一时难以断定是从何处传来。

  ▼第七章

  由于其中的一人提及了他,所以使他抛开一切别的话声。专心聆听。听过寥寥数语。已经晓得那两人乃是在谈论自己是什么来路和出身,不过结果对他却很利,因为他们一致认为他不是江湖中人。这两人的话声,似乎有点耳熟,可惜太飘忽不定,所以他全力用在捕捉内容,而不暇顾到别的方面。只听其中一人说道:“咱们再守候一阵,假如瞽师弟尚未能赶到,我打算留下暗记,便驱马上路。”

  另一个说道:“如此甚好,这一回无论如何,也须侦查出一点线索头绪才行。”

  第一人道:“大多数人都认为应该封锁开封府周围百余里之地,但我却觉得不如另出奇兵,比方说我们这一路,或者向许昌方向侦查。”

  第二人道:“此意极佳,您为何不这样做?谁能限制咱们不成?”

  第一人道:“我曾细加考虑过。并且把那魔头多次的出手情形,细细想过。发现这魔头心思缜密而手段毒辣,使人感到无从捉摸。因此之故,咱们行事务须小心在意,以免被他所乘,太以不值。”

  第二人啊了一声,道:“放眼当今武林之中,谁能把程真人你怎样么?”

  第一人道:“话不是这样说!大师你也不是外人,贫道不妨直言无隐。那就是目下武林各家派的情势,十分混乱,贫道认为除了妨备那魔头之外,尚须分心防范这些看似同道之人。”

  第二人道:“贫尼早就有此同感,只不过放在心中,没说出来而已。”

  阿烈听到此处,恍然大悟,忖道:“是了!这两个人一定是武当派的天风剑客程玄道真人,一是华山派高手荆山梅庵主,他们在那里说话?为何能看得见我?”

  几乎是同时之间,他也知道这两位当代高手乃是躲在车内,低声交谈。事实上车子与他相距只有丈许,竟不知因何缘故,使他一直觉得语声飘忽不定,忽远忽近,因猜测不出说话的地点。阿烈仍然闭目养神,其实心中波澜起伏。最使他心情激动的,是他们分明细看过他,但居然认不出他就是几个月前那个小孩子。其次,他们要追捕之人,当然是施展“血羽檄”使得天下大乱之人。这人无论如何,必与化血门查家有关系,因此阿烈突然对那隐秘莫测之人生出一种亲近的情绪。照理说,阿烈他今日之所以飘泊江湖,慈母惨死,全都是由于那个施展血羽檄的高髻少妇引起。所以他应该恨她才对,但相反的他反而生出了亲切之情,这一点使他自己竟也大是不解。他的心思转到别一点。那就是这程真人和梅庵主的对话,何以既低微而又飘忽无定?本来近在咫尺,焉有听不出是从何处传来之理?这一点使他非常之感到兴趣,想了一想,决定挪几处地方,看看有什么不同之处,或者可以找出一点眉目。他打个呵欠,转眼伸腰,然后装出这处树脚坐得不舒服,挪到七八尺远的另一棵古树下面。

  这样子,一连换了四处地方,远近俱有。可就发现了许多妙窍,深信自己下一次一旦又碰上了有人作如此耳语之时,必定可以马上判断出方向和距离。他如果晓得那程真人和梅庵主,乃是使用近乎传声那种低语交谈的话,必定万分惊讶自己的听觉。正因人家是运内力压低了声音,是以才显得飘忽不定。阿烈无意之中,运用智慧,得到了破去此法的秘诀,收获之大,实在不是他所能预料得到的。阿烈正在闭目假寐,突然间,一阵踏声,由远而近,最后到了自己的面前,停了下来。他暗吃了惊,心想:“莫非是丐帮之人来了?”

  当下睁开眼睛向来人望去。这一望之下,更为吃惊。原来来人竟是北邙三蛇之一赤练蛇祁京。他虽是勒马在阿烈前面,但双眼却没有向地上望去。阿烈连忙抑制下自己的情绪,收敛起惊讶之色。恰在此时,祁京低下头来。他们目光没有相碰。虽则阿烈是直接瞧望他。这是由于祁京乃是一对斗鸡眼,明明望住对方,而对方偏偏感到他是望向别处。幸而阿烈早已晓得了他斗鸡眼的方向,所以竭力不露一点神色,很自然地移开目光,投向别处。他心中想道:“祁京认不认得出我呢?别人认不出我,还不希奇。如果他也认不出我,则普天之下,再也无人能知我的真正身份了。”

  这一剎那的时间,在他感觉中,不知有多久。终于祁京移开了目光,嘴唇微微噏动,并没有声音发出。阿烈双眉一闭,凝神定虑之际,马上就听到了股细如蚊叫,飘忽不定的声音,一听而知,正是祁京发出。他道:“程真人梅庵主两位,可在车中?”

  车箱内传出程、梅二人的声音,祁京又道:“目下咱们的包围网已经缩小,那厮除非从此销声匿迹,不然的话,定必被咱们擒获。”

  程真人道:“祁京可曾查到此人确实的形貌么?”

  祁京道:“程真人敢是另有所获,是以对我等以前的线索,感到疑惑?”

  程真人道:“那也不是,贫道并无所获。只不过感到奇怪的是,那凶手既然有了形貌特征,以咱们这许多人的力量,何以查不出一点头绪来呢?”

  祁京沉吟一下,才道:“程真人的高见,这等情形是何缘故?”

  程真人道:“也许是那凶手能改形易貌,甚至可能以前的线索情报,完全错误也未可知。”

  祁京道:“程真人这话很有道理。在下得好好研究一番。不过依目前的情形来说。那凶手最近所做的两件血案,经咱们严密封锁各处要道,定必尚在这千里方圆之内。咱们决定缩小至开封一地,严加查搜。假如尚无所获,则咱们非得改弦易辙不可了。”

  程真人道:“这也是一个考验真伪的好办法。”

  梅庵主道:“说起来值得多加考虑。那凶手自此之后,杳无踪影,但血案却未有间断,假如是凶手已经完全变易形貌,咱们如何会有一点线索都得不到呢?”

  阿烈听到此处,已暗惊这些老江湖实在厉害,这一下可就从歧途中转了回来。假如那高髻少妇仍然施展血羽檄,相信这一次必定难以逃过这些老练江湖人物利眼。祁京又道:“在下继续往前面联络。至于两位的行踪去向,不知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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