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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查氏道:“将来你或者会知道这缘故,但现在你记着别向旁人提起……”

  大门传来啄剥之声,打断了母子的对话。查氏连忙躺下,用棉被蒙着头。阿烈跑出外间,伸手抓住门闩之时,不禁迟疑了一点,这才往横推去,同时拉开那扇木门。外面阳光明艳,使人顿时感到这是现实的世界,并非梦魇。在门口站着一个壮汉,腰间带着利刀,一望而知是练武艺走江湖的人物。阿烈慌怯地望住对方,但见这壮汉面色很和善,这才略感宽心。那壮汉向他笑着点点头,道:“孩子,这儿几帖药是梅老师太命我送来,给你娘煎了服下,病就会好了,还有一点点钱,给你们过日子。”

  阿烈怔了一怔,才道:“我听王老夫子说,无功不可受禄,老师太的好意,我们很感激,但是……”

  那壮汉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随即挤入屋内,把一大包药和一个红包放在木凳上,说道:“老师太的菩萨心肠。天下皆知。这等送药济贫之事,她老人家一生不知做了多少。”

  说话之间,目光滴溜溜的查看屋内的情形,又走进内间门内,顺势向里面细细看过。他随即转身走出大门,一面说道:“这墙上的破洞,得找人修补好才行呢!”

  阿烈叫了一声“大叔”,那壮汉已扬长而去。奔入房内,查氏已掀被坐起,唉了数声,道:“大叔说得对,你去找李大叔帮忙补好墙壁,去买点牛肉回来,分一半送给李大叔就行啦!”

  阿烈道:“好的,但我先煎好药,才出去。”

  查氏等这儿子生好火煎药,便催他去办事。黄昏时分,墙上的人形破洞已补好了,阿烈也得以饱餐了一顿。阿烈坐在门坎上,望住门外的苍茫暮景,心中颠来倒去的思索今日发生的这件事情。他隐隐约约感到自己必与那些人口中提及的“化血门查家”有关系,因为他母亲原是荏弱平凡的女人,但今日的一些行动,却显然与平时不大相同,这一定是受到那“化血门查家”这几个字的刺激而使然。

  阿烈正出神之时,眼前突然一暗,猛抬眼见到一人站在眼前,还未看清楚那人是谁,身子已离地而起,腾云驾雾一般到了屋子内。门板砰然作响,已经关上,屋内一片漆黑,他便瞧不见这人是谁?他双脚方沾地站稳,火光忽起,眼前顿时一亮。那火光从来人的手中发出的,乃是个火折。那人扭头四顾,终于在角落的木架上找到了油灯,过去点着了,又走回阿烈的面前。现在阿烈已看清楚来人是谁了,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害怕地望着这个瘦削冷峻还有一双斗鸡眼的中年人。这人正是北邙三蛇中的赤练蛇祁京,他哼了一声,道:“墙上的破洞补得很快啊,这敢情好,省得我动手之时,被左邻右舍窥见……”

  他那阴森的声音中,充满了杀机。阿烈虽然毫无江湖经验,年纪尚幼,但也一听而知。

  他打心中厌恨此人,此时恨意更强烈了,竟超过了恐惧,反而恢复镇定,心念一转,抗声道:“你想干什么?我母子又没有得罪你。”

  祁京冷冷道:“你敢情还未识得害怕死亡,这叫做初生之犊不畏虎。”

  他话声稍顿,又道:“你问得好,不错,你母子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我,但我向例是心中决定了要杀死谁,便一定要做到。我今日已决意取你小命,目下便是来动手的。”

  阿烈尽管憎恨之极,毫不害怕,但却做不出任何行动,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只听祁京侧耳一听,讶道:“奇了,你母亲为何竟不尖声惊叫?”

  阿烈咬牙切齿的道:“我娘睡着了。”

  祁京道:“哦!那是服了梅庵主之药的缘故!既然如此,我就不必杀死她了,嘿,嘿……”

  他冷笑两声,又道:“本来我正想等她惊叫,然后迫得我不能不下手,一并取她性命。”

  阿烈本来一直跟他瞪眼睛,但一听他这么说,深恐母亲忽然醒转,也遭这个恶贼杀害,不禁垂低头,心想:“恶贼,你快快杀了我,然后滚你的蛋吧!”

  祁京冷冷道:“咦!你已害怕了,对不对?”

  阿烈很想瞪眼骂他,但他怕只怕惊醒了母亲。所以忍住这个冲动,心中无声地骂道:“见你奶奶的鬼,我才不怕你呢!”

  祁京如何想得到这个孩子心中捣鬼骂他,当下又道:“你既然害怕,那么老子就给你一条生路的机会”阿烈低头不睬,耳中却留心地聆听。祁京说道:“我们回去之后,已接获报告,晓得了什么人在这屋子里动手的,但假如你肯把经过情形说出来,全不隐瞒,我就饶你一命。”

  如若是老练江湖,或者会想到对方这番话可能是诈骗之言。但在死亡威胁之下,也实是难以继续瞒着真情。何况阿烈年纪尚幼,那知人心的狡诈?心想:“他们既然已知道动手之人,我说也无妨。”

  祁京晓得这一手必可诈出真情,所以很有把握地盯视着这个孩子,耐心的等他回答。他早已盘算好了,等这孩子说过了详情,不管他与查家有无关连。也得下手取他性命,以绝后患。阿烈缓缓道:“当时我在房内听到声音,探头一看,只见一个高大汉子走进来,样子可怕得很。”

  他这话是叙述那少林派被害之人,但祁京不知底蕴,插口道:“唔!不错,报告上说的正是身材高大的汉子。”

  阿烈暗自一怔,又道:“他后面还跟着一个人。”

  他故意停了一下,祁京接口道:“那就是被害之人,我们已知道,不必多说了。”

  莫说阿烈相当聪明,就算是天份平常的人,也顿时晓得祁京所得到的报告完全不实。因为那个动手之人乃是个梳着高髻,身量纤细的女人,与祁京的报告简直相差太远了。阿烈嗫嚅一下,又道:“我见了那高大的人,不知如何十分惊恐,连忙缩回我娘的床边。然后不久就听到外面大响一声……以后你们就来了。”

  祁京沉思片刻,道:“你只见过他一眼,没有讲话,他可曾跟后面进来之人说话?”

  阿烈道:“没有。假如不是门响,我根本不会想到外面有人。”

  祁京道:“我再问你一句,假如你答不出来,我就当场宰了你。”

  他的声音和表情都突然变得十分凶狠可怕。阿烈心中大惊,知道一定是那里不妥了。但到底是那里出错,他的确没有法子想得出来。祁京伸手揪住他的胸口衣服,冷冷道:“这本是很简单之事,你日间何故死也不说?”

  阿烈吶吶道:“我……我……怕……”

  祁京怒道:“怕个屁,你连老子都不怕。”

  阿烈望着他的眼睛,怎样也瞧不出他望着什么地方,突然间觉得很可笑,但他咬住嘴唇,没有笑出来。然而他紧紧绷起的神经因此而完全松弛,心神一定,道:“我一想说,就彷佛见到那个人的样子,实在十分骇人。”

  祁京那对斗鸡眼转动了一下,居然有相信之意。说道:“查家之人运起化血神功之时,果然有一股举世莫及的凶气,你说得有点道理,但何以现在又敢说了呢?”

  阿烈连忙忖想理由,只听祁京又道:“这句话你答不好,也是一条死路。”

  阿烈缓缓道:“我娘……我后来对娘说了,我娘叫我不可瞒骗你们……”

  祁京至此不能不信,放松了手,问道:“那人长相如何?可有胡子?”

  阿烈顺着他的口气,道:“有,是个大胡子,两条眉毛又黑又浓,眼睛闪闪放光……”

  他形容之时,脑中想到庙里的神像,接着又描述那人的装束。阿烈精乖得很,说到那个大胡子装束之时,便照着今日所见的这一干武林人物的衣着编造。这么一来,竟然把狡诈如老狐的祁京也给瞒过了,深信这童子所说句句属实,绝无虚言。现在他已完全满足了,剩下只是杀死这童子和走路的问题。在祁京而言,杀人灭口,乃是平常不过之事,不然的话,焉会有“赤练蛇”的外号。他虽是江湖中声名极盛之士,但从不讲究守信重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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