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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單雲仙接著想道:「既然命中注定大哥喪身在此,是我累他如此,我也不能獨活。想那山中歸鴉尚有巢穴,我們兩人的屍骨難道就曝棄山地不成?總要找個隱秘之處等死方是道理。」

  趙岳口中發出低低呻吟,斷斷續續,似是說些甚麼話。單雲仙聽不清楚,以為他又發囈語,便不留心去聽,揚目縱眼,四面瞧看。

  那道瀑布積成的山湖目下已被山崖隔斷,山崖的另一面乃是一片蒼翠林木,延綿遠去,竟不知有多深多遠。單雲仙暗忖林木之內,必有野獸,便打消此念。凝神向崖腳望去,但目光卻被叢生的灌木遮住。她凝神想了一想,料定這座石崖高達十丈有餘,面積廣闊,崖腳下有洞穴,便彎低身子雙手插在趙岳脅下,用力抱起他上半身,就這樣任得他雙腳垂地,一直向崖腳拖去。

  到了石崖底下,捨去剛才曾經藏身的淺闊洞穴,直向前走。她每走七八步,就要停下來喘息一陣。原來當她從昏迷中回醒之後,忽覺身上閉塞的五處大穴已經暢通,不過因閉塞時間太久,內臟損傷甚重,那口真氣根本提不起來,此時比起普通女子還要軟弱無力。

  如此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大約走七八丈遠,她已累得渾身大汗,氣喘不已,雙手又痠又麻,簡直已經抱不住趙岳的身體。

  這座石崖說也奇怪,除了早先那個淺闊洞穴之外,一直都是光滑平直,連一點凹痕都沒有。單雲仙走了七八丈,但見這座石崖宛如一塊巨大絕倫的岩石放置在此地,毫無隙縫洞穴,心中一陣氣餒,側身靠在石壁上連連喘息。

  且說武當派此時也自波生浪起,全觀數百道人其中百餘名諳曉武功的都佩戴著長劍,分成一批批紛紛出動,這武當派在四大劍派之中,算得上聲名最盛,弟子最多,尤其是好些俗家弟子分佈江湖上,揚名逞威,更將武當派烘襯得高高在上,隱然成為四大劍派之首。

  但事實上武林中的三門四派近數十年來已經漸漸凋落,只有少林寺因僧眾逾千,每代都不乏奇材異能之士,兼通數種絕藝,成為一代高手。但這等高僧往往韜光養晦,連少林寺中的同門都不曉得,外間之人更無從知悉。反而在江湖上有不少天縱奇才,輾轉學到三門四派流將出來的種種秘藝絕技,加以變化,遂卓然自成一家。只是由於時日尚短,聲勢無法與三門四派並列。譬喻冀南大名府任家,以神拿手法享譽武林,其實任家第一代創祖高手任星嶽本是武當弟子,後來機緣湊合,學會了少林寺七十二路擒拏手法。這任星嶽仗著天資過人,將武當內家心法獨擅的陰勁柔力揉合在少林擒拏手法之中,另創出大小神拿十八手,卒之享譽武林,自成一家。類似這種情形,比比皆是,其中正邪兼有。此消彼長之下,三門四派便顯得徒有虛名,數十年來都沒有出類拔萃之士得以震動天下武林。

  不過話說回來,三門四派只是人才寥落而已,師門秘傳武功心法仍在,不論那一派只要收到天聰資質過人的門徒,將本門武功煉到登峰造極的地步,便可立即振頹起衰,重振雄風。但這話說得容易,其實大有困難,一是名師易得,高第難求,在當時之世,練武防身之人何止恆河沙數,但其中要找個天賦異稟人士出來,好比沙中掏金,難之又難。第二是各門派的秘傳上乘心法,都握在掌門人手中,各派各代的掌門人多半是根據師門法規成為一派之主,並非武功德行均在眾人之上,因此多半是蕭規曹隨,惶惶恐恐,只求無過,不求有功。這一來關係重大的師門秘要心法,都不敢輕易擇人而授。以武當派為例,全觀數百人就沒有一個學過本門最上乘的內功心法。掌門人白木道長多年來纏綿抱恙,觀中之人一年也難得見到他一面!

  這武當派卻有一種絕藝人人皆識,便是「連環劍陣」,此法不傳俗家弟子,凡是出家的門下弟子只要三個人湊在一起,就可施展這種劍陣,運起秘傳心法,互相抱住腰身,三人內力溶匯成一體,挺劍向敵人衝去,當者披靡,早上趙岳就曾經被這種奇特威猛的功夫衝殺得無從招架,幾乎落敗慘死。因此從道觀中出來的道人總是三人一批,或是六人同行,分頭向上山要道奔去。

  觀中的丹室重地四周都有佩劍道人把守,戒備森嚴,丹室的兩扇朱門深深閉住,六名年輕俊秀的道僮,手持拂塵把守在門外,背上也都插著長劍。

  丹室內靠裏牆有張青玉榻,榻上舖著厚厚的墊褥,一個骨瘦如柴,滿面皺痕的老道人半坐半臥地靠在榻上。

  榻前有兩名中年道人,直挺挺地侍立,一個是粗豪威猛的白沙道長,另一個則是白皙俊美的白霞道人。

  榻上的枯瘦道人正是天下四大劍派之首的武當派掌門白木真人,他長年臥病在床,不能行動,近數年來觀中一切事務均由二師弟白沙道長主持,只是這白沙道長有勇無謀,脾氣急躁,因此全觀上下道侶都暗暗屬意溫文多智的白霞道人,希望萬一白木真人不幸仙逝的話,將掌門大位傳給白霞道人。

  白木真人喉中不住發出沉重的喘息之聲,白沙道長忽然濃眉一皺,用手肘輕輕撞一下師弟白霞,道:「我們已侍候了大半日,師兄仍然說不出話,看來真個令人耽心。」他這幾句話已經講過四五次,白霞道人只是默默點頭,並不做聲。原來他們早上逃出武當後山禁地之後,本來仍在附近徘徊等候機會。等了許久,忽然觀中傳來掌門師兄命令,著他們立即返觀到丹室中商談。他們倆匆匆趕了回去,只見掌門師兄白木真人就用這種姿勢躺在玉榻上,一直沉重地喘氣,至今尚未開聲說話。白沙道長忍耐不住,好幾次表示出心中的焦灼。

  他低低說完這幾句話之後,寬大的丹室中沉寂下來,只有白木真人的喘息聲,忽長忽短,時時似是就要斷絕。

  他們都是內家高手,聆聽了一會,白沙道人突然雙目湧出淚光,跪倒在玉榻之前,叫道:「師兄,師兄……」白霞道人躊躇一下,也跪倒白沙道人身後。但他面上卻沒有悲戚之容,只是雙目灼灼,凝神瞧著白木真人的動靜。白沙道長叫得十分響亮,丹室一片噏噏之聲,白木真人忽然微微一震,緩緩睜開雙眼。白霞道人這時才急急俯首及臂。

  白木真人過了一會,才道:「你們起來,愚兄有話跟你們說……」白沙道長舉袖拭去眼淚,站起身軀,道:「師兄,你到底覺得怎樣呢?」白木真人道:「愚兄自從十八年前急於求功致走火入魔,一直都想仗著師門上乘心法力圖恢復,並非以愚兄愛惜這條性命,只是為了師門名譽,故此苦苦掙扎……」原來武當派掌門人走火入魔之事,武林中無人得知。要知武當派一向以內家正宗自居,但掌門人居然會走火入魔,此事如若傳出江湖,勢必要被人恥笑。故此十八年來,沒有一個武當派弟子洩漏一句風聲。

  白木真人喘一口氣,接著道:「但愚兄雖是堅心苦志,不屈不撓,卻終於徒勞無功,目下已是油盡燈枯,不久於人世,所以命你們來此,談一談日後大事……」

  白沙道長雙淚簌簌灑在黑髯之上,含悲長嘆一聲。白霞道人卻不聲不響,似是心事重重。原來這白沙白霞入門較遲,與白木真人年紀相差二十餘歲。他們入門之後,一身武功皆是白木真人傳授,是以名份雖是師兄弟,其實卻有師徒之情。白霞道人因為懸念掌門大位不知落在誰人頭上一事,故此心事重重,根本忘了悲痛。

  白木真人喘息了一陣,接著道:「愚兄趁目下氣尚未斷,即須將本門大事吩咐清楚。按照本門規矩,這掌門大位如果不是傳給首徒,就依次序傳與師弟。愚兄雖有幾個徒弟,但他們只修習過本門內功,均是潛心向道之人。我武當派一向在武林中列為四大劍派之首。如果由他們出任掌門,以後更難恢復昔年興盛,因此愚兄要將此一重責交付你們……」

  白沙道長拭淚道:「任憑師兄吩咐,小弟無不遵命。」他心中更無懷疑,認定這個掌門大位非他莫屬,是以毫不多想。

  白木真人道:「為兄知道二弟最是聽話,我臨死之前有個心願,不知你們那一個願意承擔?」

  白沙道長道:「還請師兄賜示是何心願?」

  白木真人道:「為兄十八年來雖然不能打通死關,但冥思潛想多年,從本門心法中創出幾樣功夫,雖是萬萬比不上本門無上神功『九轉玄功』及『九宮劍法』『九宮八卦掌』等絕技,卻是上窺這些本門上乘心法絕技的階梯。其中更有一種絕技為『離火罩』的功夫,本是兩代本門祖師大智真人所創,但這門功夫火氣極猛,一旦出手,敵人非死即傷,共分三層境界,第一層增強真力中的威煞霸氣,攻堅擊銳,無敵不摧。進至第二層境界,念動之際,即可引發全身三昧真火,運佈全身百骸,比外家的護身奇功『金鐘罩』『鐵布衫』之類強勝百倍,真個刀槍不入萬邪不侵,到了第三層境界之後,爐火純青,後天三昧真火化為先天南明離火,此時收發由心,由極剛至猛變為剛柔並濟,此時不論出手或護身,傷敵與否都隨心所欲,這一門功夫必須是天性兇猛之士方易上手,與普通之人不大適合,是以大智祖師只創研出大半門徑,便自放棄。為兄多年來靜中參悟透澈,因想白沙師弟天生火性,正合修煉這一門功夫,而且以剛濟剛,一等煉到第三層境界,火性由此收歛。」

  他似是說得興奮激動,聲音漸高,這時大大喘一口氣。白霞道人柔聲道:「師兄千萬保重身體,話說多了,只怕勞神耗力。」

  白沙道人接口道:「師兄,可是想將這『離火罩』奇功傳授小弟?」

  白木真人道:「你要學這些精深武功,必須放棄掌門大位,免得日常雜務分散心神。」

  白沙道人接口道:「小弟只學這一宗絕藝,那須拋棄掌門大位?」

  白木真人輕輕嘆息一聲,白霞道人身體微微一震,隨即開口道:「二師兄說得也是,請大師兄讓他勉力一試……」

  白沙道長感激地望他一眼,轉頭向白木真人道:「小弟有白霞師弟從旁協助觀中事務,自會減少許多煩擾,只不知師兄意下如何?」

  白木真人沉默了一會,緩緩道:「好吧,白沙若當了掌門人之後,責任艱鉅,事事多加小心才行。本門的劍譜拳經都在榻下的一口鐵箱之內,為兄的『離火罩』功夫刻下就將口訣心法傳授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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