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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眼看人影皆杳,连忙提气纵落,只见他宛如一只大鸟似的在险峻光秃的山路上纵蹿起落,背上手中都带得有人,但依然不减其迅快。

  霎时间已奔到早先血战之地,赵岳不敢多看那三具尸体,正待疾趋而过。忽然一声呻吟传入他耳中,赵岳心头一震,停步顾视,彷佛见到其中一具尸体微微转动。

  他迟疑了一下,想道:“我这一过去,势必泄漏行踪,而且还会惹起更深的误会,还是不顾而去为是。”

  转念又忖道:“我辈行侠江湖,以扶危救困为职志,素来轻己重人,目下若是见死不救,还算是那一门的侠义之士?”

  当下奔过去,只见那道人呼吸微弱,胸前一片血染,一望而知肋骨皆被武宫主软鞭扫断。还挂破皮肉,是以迸流出鲜血。这种伤势自然十分严重,若不从速止血,同时以药物或内功助他吊住一口气的话,稍迟须臾,就得送命。

  赵岳小心地将单云仙放在一旁,然后撕开道人长袍,先以点穴手法替他止血止痛,然后取出刀伤药洒在伤口,再包扎起来,接着运一口丹田真气,内功贯注指上,轻轻点在这道人小腹的“关元穴”上,一股热流透过指尖攻入道人脉穴之内。

  只片刻工夫,那道人便自缓缓睁眼,无神的眼光落在赵岳面上,忽然一震。原来当日白沙白霞率众力围赵岳之时,这道人也在其中,是以一眼就认出。

  赵岳郑重地道:“我已用本身一点纯阳真火传入道兄你经脉之内,助你吊住丹田一口气,只要没有别的变故,应可支持到有人救援之时。至于另外两位道兄,已经返魂无术。”

  那道人口唇开阖了几下,赵岳一掌拍在他颈侧的“天窻穴”上,道人咯一声吐出一口浓痰,声音微弱地道:“那个黄面小厮武功好高,赵施主可知是谁?”

  赵岳道:“道兄不宜多说话,你说的那人就是十面阎罗武阳公的独生女儿武宫主武芳佩。”

  那道人似是想到赵岳既然目睹此事,又深知敌人底细,这些迹象合起来岂不是证实了谣传赵岳已被武阳公降服收护之事?登时面色大变。

  赵岳沉重地叹息一声,道:“唉,我要不是手上有两个受伤的人绊住,相隔又远,当时定然要出手阻止……”口气中将心中难过之情流露无遗。

  那道人听了这话,心中大感安慰,勉力转头一看,果然一旁还躺着他的女伴。当下道:“贫道青岚,乃是前任掌门白木真人座下第五弟子,今日被那妖女三招之内就击伤倒地,贻羞门声,本已无面目再活在人间。但目下师门遭劫,侠士蒙冤,贫道只好再活下去……”

  赵岳只听出一句“师门遭劫”,至于“侠士蒙冤”之言却没有多想,那知这话竟是指他而言。他问道:“敌人方面有甚么动静了?”

  青岚道人缓缓道:“这数日来变故迭起,本派弟子已有多人丧生,幸得敝派四老出手,严密设防,阴风崖之人才无法得逞,但敝派弟子也不敢离山一步。这岂不是千古以来第一大侮辱?”他叹息一声,接着又道:“不瞒赵少侠说,贫道虽然随侍家师多年,也忝列为敝派青字辈九剑之首,但其实一直潜心向道,效法上面的四位师兄,不大涉猎武功之学,是以今日碰上那妖女,无法抵敌,以致辱及师门,真是罪该万死。”

  赵岳看出这位青岚道人面目方正淳朴,语出至诚,并非文过饰非,为自己的无能辩护。当下颔首道:“道兄投身玄门,自当一心向道,武功一门,只是防身小技,道兄没有做错。”

  青岚道人道:“现在想想以前只为一己着想,实在不该,可惜时机已逝,后悔莫及……”

  赵岳一面凝神查听四下声息,口中道:“贵派内功精深绝世,道兄这一点伤势也算不了甚么。”

  青岚道人摇头道:“小侠有所不知,按理说本门内功本应可以疗治这等伤势,但自从先师白木真人十八年前走火入魔之后,才知本派内功修为根基不固,难期有绝大成就,像贫道现在的伤势,必须将内功从头练起,但以贫道多年潜修中所悟心得,只怕敝派内功对此无能为力……”

  赵岳听得愣了,心想武当派内功素以精深扎实见重于世,如是内家正宗最上乘的功夫,怎会根基不固?又怎会走火入魔?

  只听青岚道人又道:“贫道为此也大惑不解,想了多年,才晓得前数代发生事故,以致各种绝艺均有传下,反而这筑根固基的内功入门口诀阙漏去几句,等到功行深厚之时,才发觉全身七大隐穴倒有三穴气机无法畅通。先师白木真人就是想仗精纯功力强行攻穿这三大隐穴,以致走火入魔!贫道眼下本是千载一时之机,须得从头练起,如若补回阙漏口诀,日后将有上窥九转玄功的机会。但这不说也罢,贫道向少侠说了这许多话,只是要教少侠得知敝派内功大有缺憾,是以敝派各种上乘武功少侠学去也没有多大裨益。还是从速离开,以免两面受敌,引起门派纠纷……”

  赵岳哦了一声,心中忽然触悟一半,急忙道:“道兄如果信得过在下,请将贵派内功口诀吟说一遍!”

  青岚道人深深吸一口气,这一剎那间他已转过许多念头,自然他必须考虑到赵岳是否趁机想记住武当内功心法,不过这许多疑念未得到答案之时,已经因见赵岳满面正气而下了决定,随即诵出本门练功心法。

  赵岳潜心聆听,到了第五段背完,开始念第六段时,他忽然举手着他停口,默想片刻,道:“在下误入贵派秘府之内,曾经在一间石室墙上发现一段练功口诀,当时在下一看甚是显眼,似是入门时筑根固基的心法,曾经大感讶异,现在已得到答案了。”他随即将那一段口诀背出来,又道:“大致上是如此,字眼容有不同,但内容决不会错!”

  青岚道人凝思半晌,眼中突然射出奕奕神光,肃然道:“敝派从此得以振颓起衰,全蒙少侠恩赐,大德不言谢,且待日后贫道大功告成之后,自会将今日之事让全山弟子得知。”

  赵岳突然侧耳聆听,接着道:“有人来了,在下得赶紧离开。也许从此离开贵山,日后全仗道兄从中解释种种误会,在下已感激不尽。”

  说罢急忙抱起单云仙,急奔而去。他本应先下星沉谷天龙湖那边,但因有人是从这边走来,是以径向相反方向奔去。走出数里,但见四下皆是嵯峨怪石,穷山秃岭,虽然景色不佳,但潜匿踪迹,却甚是理想。

  又走了七八里路,断续见到树木,可是景色仍然十分难看。他找了一个背风的岩洞,把一梦头陀和单云仙都放下,抖一口气,先出手助一梦头陀把穴道解开,让他趁早完成神奇之功。

  单云仙则安放在一层枯叶上,她昏迷了好久,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候。睁眼便见到衣衫破烂但神采奕奕的赵岳在她的身边,芳心大感安慰。

  赵岳道:“二妹放心调养,我们已脱离灾难!”

  单云仙道:“我记得手臂疼痛如裂,随即便失去知觉,这两块木板是大哥扎的么?”

  赵岳道:“不是我,是那武宫主,她大概是良心发现,所以替你包扎,又敷上灵药,据她说只要不碰触到伤口,只须一日就可痊愈!”

  她苦笑一下,道:“甚么良心发现,她见已无法再下毒手,才故意取悦于你!但却害惨我了!”

  赵岳道:“甚么?她害惨了你?”

  单云仙道:“她对我种下此因,日后须受十倍果报。但这个狠毒的女人却要我报答她,心中实在不大乐意。”

  赵岳笑道:“原来你是佛门信徒,所以极重因果,依我看来,你还是回家为是!二妹你到底住在何处?家中还有些甚么人?”

  单云仙道:“我住的地方远得很,自小就没有亲生父母,但却有个富贵双全的义父,我一年住在义父家,一年住在姑妈修行的尼庵中。”

  赵岳想不到她身世如此可怜而又奇怪,当下道:“你没有向义父或姑妈问起你的亲生父母的下落么?”

  单云仙秀丽的面上流露出黯然之色,道:“我义父根本不晓得,他是个做官的人,几年才回家乡一趟。至于我姑妈,她已是道行高深的女尼,一年难得见上几面。她每次见到我,总是默然凝视着我,老半天之后便含泪诵佛号,回到禅房内。”

  赵岳道:“怪不得你无法出口询问父母之事,为兄尚有一点疑惑,那就是二妹你有时风仪如大家闺秀,有时却如佛门弟子,这两点都有了解释。可是你有时却流露出江湖气习,言谈中颇多江湖人常说的话,这却是从何学得?”

  单云仙道:“我义父家中有个老家人,他昔年是武林中颇有声名的人物,后来不知何故当了我义父的家仆。是他有时带我到外面游逛,参加一些集会,座中都是江湖粗豪重义之辈。带我去的那位老叔每次都是替我乔扮男装,要我仿学他们口吻,所以我不但识得江湖口吻,连武林中许多秩闻掌故以及一些著名人物我都知道不少!”

  赵岳摇摇头,道:“真想不到你出身如此复杂,怪不得机变百出,精灵透顶……”

  单云仙微微一笑,心想:这可是你为人忠厚坦直,所以透著有点愚笨。

  只听赵岳又道:“那末你又怎会独自离开故居,要到阴风崖铁柱宫渡化群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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