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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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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芳華心中甚喜,想道:「敢情他捨不得把我送給席亦高?我聽人說,如果有人為你妒忌他人,必是愛上了你,他可是愛上了我麼?」 方轉念間,徐少龍的聲音傳來,道:「如果我猜想得不錯,你對這個任務,一定感到很痛苦。」 石芳華的芳心一怔,忖道:「原來他並非妒忌得不能忍受,而只是為我著想,唉!我莫要自作多情才好。」 她這刻反對的意思沒法子用言語表達,因此她只好以行動表示。自個兒搖搖頭,下定決心,便向房外走去,外面是個小小的起坐間,角落裏坐著一個人,正是權勢迫人的席亦高。 他禮貌地站起來,一面頷首,一面輕輕鼓掌,道:「這場戲唱得太好了,只怕除了你之外,再也沒有如此精采動人的戲可聽了……」 石芳華輾然一笑,道:「真有那麼好嗎?」 席亦高誠懇地道:「剛才我說的話,句句出自衷心,決不是因你之故而特別捧你……」 ▼第廿五章 第一紅伶 席亦高徐徐走出來,他是已逾中年的人,可是仍然保持頎長瀟灑的身材,面孔也長得很清秀。 石芳華想道:「他的樣子一點也不討人嫌啊!」 席亦高那對神光內蘊的眼光,凝視著她,接著往下說道:「我本以為我這顆心,已變成鐵石,誰知今晚卻被你超凡絕俗的表演,感動得像是少年一般。」 石芳華大為驚喜,道:「真的麼?」 席亦高道:「自然是真的,唉!你使我勾起了遺忘已久的無數往事,使我悵惘不已,說起來真有點不好意思。」 石芳華輕移蓮步,直到幾乎碰到對方的身體才停住。 她衷心歡欣地抓住他的手掌,柔聲說道:「啊,請別覺得不好意思,這是每個人的真情流露呀!」 席亦高聳聳肩,道:「但像我這把年紀……」 石芳華道:「年紀有什麼關係?我記得在一齣叫做『釵頭鳳』的戲中,陸游已經是個老翁了,但當他重到沈園之間,記起了他的被迫休掉的妻子,還吟出『此身行作稽山上,猶吊遺蹤一悵然』的名詩……」她說得自己也感動起來,美眸中隱隱泛現淚光。 席亦高連連嘆氣,這是因為他也很感動,而他卻不能掉眼淚,所以只好用嘆氣來抒發這種感觸。 石芳華深深吸了一口氣,曼聲輕唱道:「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她略略停頓了一下,又繼續低唱道:「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唱曲在她說來,原是出色當行之事,這首小令,從她檀口中吐出,字字如珠落玉盤,既清晰,而又充滿了感情。 席亦高長長的嘆一口氣,道:「唉!你真使我變成少年般多愁善感了……」 要知石芳華唱的正是膾炙人口的「釵頭鳳」詞,這是一個發生在南宋大詩人陸游(放翁)身上的淒豔故事。 原來陸游最初娶唐氏,美慧而能詩詞。伉儷之間,情好甚篤。可是陸放翁的母親卻不喜歡這個媳婦,因此陸放翁只好把她休了。 唐女雖然離開陸家,但陸游並沒有與她斷絕,而是另營居室,時時相聚。誰知後來還是被陸母曉得了,雖然她找到兒子藏嬌之地時,陸游已早一步帶了唐女逃開。但這麼一來,他們只好真的分手了。 唐女後來嫁給同郡趙士程,當春風薰人時節,有一天,唐女和趙士程到禹跡寺南邊的沈氏園遊賞,恰好碰到陸游。唐女除了餽送酒菜給陸游之外,別的話已經不能多說了。 不僅是往事如煙,去如逝水。而且男婚女嫁,各有依歸,此生此世沒有破鏡重圓的希望了。 陸游悵惘久之,便在牆上題下上述那一闋「釵頭鳳」。唐女也和了一首(從略不錄),不久就鬱鬱病歿了。這兩首淒豔悱惻的小令,一時傳送人口,流傳千古。 陸游自此一別唐女,宦跡四川,飽經憂患。四十年後,重遊沈園,這時他已是六十多歲的老翁了,可是還忘不了四十年前的往事舊夢,傷感之餘,便以絕世才華,作了兩首七絕。 第一首是:「城上斜陽畫角裏,沈園非復舊池台。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第二首是:「夢斷香銷四十年,沈園柳老不飛錦。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悵然。」 這時候的席亦高與石芳華兩人,心中都充滿了淒涼悵惆。不過嚴格說起來,他們的愁緒並不一樣。 石芳華以傾國的姿色,穎慧的天姿,以及絕世的韻喉,成為馳譽大江南北的崑腔第一紅伶。她的身世遭遇,與表面上的姿采繽紛,恰是極強烈的對比。因此之故,她的感觸既多且深,不是別人所能想像,更難瞭解。 席亦高比較簡單些,他只不過在這個青春煥發天真孩子面前,感到歲月催人,而不管是多麼強有力的英雄豪傑,名家高手,對於這一點,都是無能為力。因此,他不禁湧起了「老去」的悲哀。 在少女當中,很少人能發生石芳華這種淒怨無限悵觸萬緒的情懷。但在男人來說,大多數到了或過了中年,會像席亦高一般,生出感慨。這一點,卻是他們之間,最大的不同之處。 外面人聲漸漸沉寂,可知人群已經散盡。 石芳華傾聽一下,忽然感喟地道:「啊!沒有人了,這叫做『曲終人散』啊!」 席亦高道:「你不要著眼在目前,假如你想到明兒晚上,如果你仍然獻唱的話,依然是熱鬧爆滿的場面,你心裏就不會難受了。」 石芳華顰眉含愁地道:「如果我會想到明天,那麼我也會想到數年之後的光景了,到了我人老珠黃,聲音已啞,感情已枯,那便是真正的曲終人散……」 席亦高吃一驚,道:「你怎的想得這麼多?」 石芳華道:「我不知道,心中自然而然會想到這等可憐可怕之事。」 席亦高道:「外面車子已準備好了,你可想換個地方玩玩?」 石芳華點點頭道:「好,我們走吧!」 出得門外,戲院外的燈光已滅,是以甚是黑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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