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劍飛霜(6)_司馬翎

六

　　皇甫維回過頭來，隨步走入門內，先是一片廣場，過去便是高峨敞寬的大雄寶殿。他步入大殿之內，但見此殿氣派莊嚴，格局宏大，到處纖塵不染。大殿兩側及後面均有門戶，但都懸掛著「遊人止步」的牌子。

　　他不便亂闖進去，在大殿上瞻仰一陣，忽然發覺有幾對眼睛在暗中窺視自己，心中大感驚訝，暗想少林寺號稱為天下武術總匯，為武林中第一大派系。聽聞少林派的人都極正派，但此刻為何有人在暗中鬼鬼祟祟地窺視自己？若然有所疑惑，為何不光明正大地出面詢問？

　　他一面尋思，一面裝出不曾發覺的樣子，悠然自得的欣賞殿內的對聯。過了一陣，一個僧人從殿後門內走出來，皇甫維轉目望去，但見那僧人步履沉穩，神態莊嚴，年約四旬左右，也披著一件黃色袈裟。

　　他一直走到皇甫維面前，合什問訊，道：「施主光臨敝寺，興緻不淺，請問貴姓大名？」

　　皇甫維坦然報出姓名，反問他的法號，那僧人道：「貧僧明天，乃是本寺第廿八代弟子。」皇甫維啊了一聲，道：「區區聽說少林寺三長老以下，便要數到天地二尊者，大師莫非就是二尊者之一？」

　　天尊者微微一笑，道：「貧僧一向隱修寺中，倒不知道外面居然忝有微名。皇甫施主文質彬彬，儀容清雅，萬萬想不到也是武林中人，貧僧失敬得很！」

　　皇甫維道：「區區算不得是武林中人，只不知尊者是否相信？」天尊者道：「貧僧焉有不信之理。」皇甫維突然想起來，道：「剛才我碰見一位大師，也是身披黃袈裟，匆匆出門，說是要向五名被遣下山的師傅說句話……」他驀然停口，頓了一下，訝道：「尊者在想什麼？」

　　天尊者立時收歛起沉思之容，淡淡笑道：「沒有什麼，他還說些什麼話？」

　　皇甫維道：「他說奉命要追上五個師弟，囑咐一句話，敢問那一位大師是誰？是不是地尊者？」

　　「不錯，他就是貧僧的師弟明地……施主方才好像說明地師弟告訴你乃是奉命而去，可有提起奉誰之命？」

　　「自然是奉老方丈之命，他這樣說的。」皇甫維回答時，已感到內中必有別的緣故，但事不關己，也就懶得理會，答完之後隨即問道：「外間只說少林天地二尊者，但尊者你何故在天地兩字之上，加個明字？」

　　天尊者隨口應道：「這是因為本寺第廿八代弟子一律是明字輩……施主可是親見敝師弟追去的麼？」他忽又轉回那話題上。

　　皇甫維點頭道：「不錯，我親見他追下山去了。」天尊者沉思一陣，便合什道：「皇甫施主請恕老僧失陪之罪。」皇甫維劍眉一皺，微慍道：「怎的兩位尊者都這等匆忙？未免太不客氣了。」

　　天尊者歉然道：「施主責備得是，貧僧雖暫時失陪，但自會教本寺知客竭誠款待施主。」皇甫維這才氣平，道：「還望大師包涵區區冒犯之罪。」天尊者一擊掌，就有一個大和尚走過來，天尊者吩咐了幾句，然後走開。皇甫維發覺他微露鬱鬱之色，心中大為奇怪，暗想這天地二尊者都不愧是少林有道高僧，待人接物，絲毫不自矜身份。可是這兩位高僧都湊巧有異狀落在自己眼中。難道他們這等世外高人，也會發生勾心鬥角的紛爭不成？正在忖想時，那位大和尚已肅容和南，道：「貧僧真度，忝為本寺知客，目下已屆晌午時分，施主惠臨敝寺，便試一試敝寺素齋如何？」

　　「好極了！」他跟著知客僧向殿後走去，又道：「知客大師是不是與二尊者同輩？」

　　知客僧真度答道：「貧僧是本寺第廿九代弟子，比二尊者低了一輩。」這時他們穿過許多殿閣堂院，真度和尚滔滔不絕地把少林寺的歷史和所經行的殿堂名稱告訴他。最後走入一座整潔精巧的齋堂之內，肅客入座，然後道：「敝寺僧侶人數極多，後面尚有一座寬大的齋堂，可容數百人，因事誤了齋膳時間，才到這裏來。施主適才踏入此門時所見到左邊的高樓，便是敝寺的藏經閣，右邊則是達摩院，可惜這兩處非奉方丈大師之命，不得擅入，貧僧無法帶施主去瞧瞧。」

　　皇甫維俊眼一眨，已聽出這知客僧竟然不禁流露以能進入這兩處地方瞻仰為榮之意，心中好奇之念大熾，微笑道：「既然貴寺有所規定，區區只好自歎緣慳。」說時，另有僧人送上精美齋菜，皇甫維略一品嚐，但覺味道絕佳，不禁感嘆不已。知客僧真度笑道：「這幾樣菜式雖然數量不多，但都是本寺香積廚拿手之作，尤其這碧桃白菌與及釀金錢菰，更遠非別的寺院可比。貧僧說句笑話，假使是武林中人能夠在敝寺用上一頓齋膳，他就足以稱傲同儕，引以為榮了。施主不是武林中人，恐怕不能會得此意，只作笑話聽聽好了。」

　　皇甫維道：「區區雖然不是武林中人，但也煉過幾天功夫，對貴寺大名，心儀已久，知客大師說的笑話倒是千真萬確之事。」他放下碗筷，又道：「區區這次專程來貴寺瞻仰，乃是想請問一件事。」

　　真度和尚道：「施主是尊者特地吩咐過的貴客，如有什麼疑問，只要貧僧能夠解答，自然知無不言。」

　　皇甫維笑一下，道：「區區承蒙貴寺禮待，深感榮幸。」他的口氣神情都坦誠之極，任誰見了他笑容，都不能不相信他說的話。

　　他接著又說道：「區區聽說少林寺名望最高的三長老二尊者，兩尊者我都幸晤過，不知所謂三長老是誰？知客大師可許見告？」

　　真度和尚立刻道：「敝寺目下的輩份是『無明真如』四字，無字輩已是最高的一輩，施主提及的三長老便均是無字輩的大師，第一位是無聞長老，現為本寺藏經閣大師。第二位是無心長老，現為本寺方丈大師，主持一切。第三位是無意大師，現任達摩院首座大師之職。這三位長老均是敝寺上一代掌門朝露方丈的嫡傳高弟，故爾在外間較為知名。」

　　皇甫維道：「多謝大師賜教，區區尚有一個不情之求，就是想求見第一位長老無聞大師。」

　　真度和尚乾脆地拒絕道：「抱歉得很，他老人家曾經嚴命不見任何外客，施主怎會想起要見他老人家？」

　　皇甫維誠懇地笑道：「知客大師不妨去試一下，區區猜想他老人家可能對我例外予以接見。」

　　真度和尚身為知客之職，閱人已多，擅長鑒言察色，而且口齒伶俐。這時心中雖然大大震動，但面上卻不露絲毫神色，淡淡道：「這樣說來，皇甫施主這趟光臨寒寺，竟是有事找敝寺藏經閣無聞長老而來的了？」他頓一下，不等對方說話，跟著又道：「本來無聞長老嚴諭不見外客，但施主氣度不凡，舉止脫俗，貧僧或可勉為一試，不過……」

　　皇甫維忙問道：「不過什麼？」知客僧真度道：「不過貧僧若是這樣貿然進言，誠恐話未說完，又遭嚴責。施主先得說出一點眉目，或是告以事情的內容，好教貧僧設法開口。」皇甫維道：「大師說得極是，我……」他忽然住口，凝眸尋思。真度和尚微露焦灼之容，但又不敢出言催促。

　　隔了一陣，皇甫維突然笑道：「有個法子可使大師減卻干係，我想請大師帶我謁見貴寺方丈長老，這樣假如方丈長老許可的話，無聞長老自無拒見區區之理，就算他心中不悅，也不會怪罪到大師你。」

　　知客僧沉吟一下，驟然道：「皇甫維施主此言有理，請隨貧僧這廂來。」

　　兩個人穿過許多重院落禪堂，最後在一座景色幽雅的院子停步。真度和尚帶他走入一間禪房中，囑他等候片刻，便匆匆跨過月洞門走入內院。

　　皇甫維面向房門，忽然瞧見那天尊者面含憂色，匆忙地走入內院，竟沒有瞧見禪房內有人。

　　歇了一陣，只見一位年逾古稀，面如滿月的老和尚，肩披紅色袈裟，手中持著一串楠木佛珠，緩步從內院出來。這位老和尚看上去極是和藹，但隱隱有一股懾人的風度。老和尚後面跟著那披著黃袈裟的天尊者，再後面才是知客真度和尚，與及兩個眉清目秀的小沙彌。

　　皇甫維暗想這老和尚必是望重天下的少林寺老方丈無心長老，便站起身等候。老和尚走入禪房，望了皇甫維一眼，雪白的慈眉突然輕輕一挑，似是發現什麼奇怪之事，但轉瞬間已恢復常態，微笑和南道：「這位就是皇甫施主？老衲無心，施主請坐下說話。」

　　皇甫維見他謙謙可親，心想倒底是大宗大派的掌門人，竟沒有絲毫架子，反而教人深深敬重。當下躬身施禮，道：「皇甫維承蒙方丈長老接見，三生有幸。」

　　無心長老讓客落坐，然後自己也在禪榻坐下，道：「皇甫施主駕臨寒寺，未知有何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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