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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七


  薛飛光驀地睜眼,移動身軀,但卻不是跟裴淳到那道半掩的門瞧看,反而轉身奔到進來的門邊,凝神向外面望去。

  兩個人同時發出驚詫之聲,薛飛光是因為外面景物全非,先前所見的沙灘大海以及懸崖月亮等等景象都消失不見,但見廟門外一條道路,直通入無邊無際的森林之內,古木蕭森,林內甚是黯黑陰沉。

  裴淳眼中所見卻又是一番景象,他瞧見門外便是面臨大海,浪濤如山。門限外已無通行之路,峭直下陷兩丈左右,底下皆是礁石。因此如若閉著眼睛奔出此門,定然跌墜在海邊礁石之上。

  左方茫茫大海,右方離門口六七尺便是插天直起的峭壁。此時離海水只有數丈處的許多礁石之上,竟有一個穿著紅衣服的小女孩,站在一塊黑礁上,正彎腰低頭不知瞧看腳下的甚麼物事。

  然而數丈遠的海面上,一個巨浪高達十五六尺,正向礁石捲來。聲勢極是猛烈,一望而知這個小山般的巨浪足足可以捲拍到峭壁之下,因此礁石上的小女孩,決計不能免去被捲入海中之厄。

  裴淳驚得失聲叫道:「不好了!」

  奮身猛可躍出,以最快的速度向那小女孩撲去。

  當他身在半空的瞬息之間,已算出自己還可以早一步趕到挾起小女孩,躍回廟內。

  他果然身法如電,眨眼間已落在黑色的礁石上,一手挾起那紅衣小女孩,隨即拔身而起,在空中掉轉身軀,向那古廟後門飛去。

  誰知目光到處,只見那座古廟完全被熊熊烈火佈滿,火勢之猛烈強大,當真是見所未見。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又隱隱覺得奇熱迫人,毛髮欲焦,心中大駭,念頭一轉,已想到以薛飛光的一身武功,定必來得及逃出這一場大火焚燒之災,不用替她擔心。倒是脅下這個小女孩性命堪虞,若是強衝入火焰之內,縱然能從古廟正門逃出,可是她年紀小小,定必要被奇熱的火勢烤死。

  因此他吸一口真氣,仗著極精純的內功,揚手向前面劈出一掌,身形借勢折轉方向,向下面飛墜。

  他已揀定一塊巨大突起的礁石,估量海上巨浪縱然捲到,他仍然可以踏中最頂端而換力躍起。只要換過力道,便可攀附在峭壁上,另尋逃生之路。

  那巨浪居然沒有捲到,因此他較為安心地向那礁石頂端踏下,驀地踏個空,身軀不由得歪側傾跌。他雖有一身精純無比的武功,然而目下正當舊力已收,新力欲發的空隙,忽然踏不到實地,力道變成青黃不接,再也無法使勁用力,身子直跌下去。

  須知他自幼練武,首先須得修習目力,尤其在判斷距離上面下過苦功,這才能拿得準時間。剛才他明明看準那塊礁石頂端的高度,所以一面伸腳踏下,一面作換力的準備。若非如此,便不致陷入新舊力道不能銜接的境地。也就不致於傾跌了。

  他一跤跌落之時,生怕鋒利不平的礁石割傷小女孩,勉強翻側身軀,用另一邊身軀著地。

  身軀一碰到地面,突然發覺十分奇怪,原來他明明是碰在礁石之上,可是竟沒有冷硬鋒銳的感覺,反而十分柔軟,毫不著力地又向下沉。

  他感到自己好像掉在一面大網之內,念頭才轉過,全身上下已被許多繩索和小鉤子纏搭緊緊的。試探著掙扎一下,但覺那些小鉤子扣扎入肉,同時雙手都貼身纏緊,簡直使不出兩成氣力。

  脅下的紅衣女孩子不但不動,而且有陣陣熱氣透出。他設法側眼瞧看,又以手臂挾緊,才發覺她不是真人,而她身上陣陣熱氣,正是令他誤以為那古廟火勢焰威十分烤熱的緣故。

  他瞧見一幅薄絹移過來遮住上空,把他撞破的一塊空隙掩住。敢情他是跌在一個丈許大的洞穴之內,被一面網子裹緊懸在半空,上不到天,下不著地。洞空四周垂下來好幾幅裂開的薄絹,染有顏色,拼起來恰好是一堆礁石。

  這便是他剛才要踏足其上的礁石子,那知道只是一幅畫,鋪在洞穴上面。

  裴淳這時恍然大悟,忖道:「這就是畫聖吳同的傑作了,他當真不愧稱為畫聖,竟能夠使人瞧不出真假。」

  當裴淳躍出救人之時,薛飛光還在打量外面驚人的變化。她被裴淳一聲「不好」驚動,從沉思中回醒,轉頭望去,只見裴淳已失去蹤跡,先前所見的那道半掩的門戶,此刻也變了景致,一尊青面獠牙的高大神像,矗立在凹入的牆壁內,代替了早先所見的門戶。

  此外,在右方的牆上原本是嵌滿小神像,這時空出一大塊,有道門戶,也是半掩半開,一如方才的那道門戶。好像是這道門戶被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移到這邊的牆上。

  她茫然地搖搖頭,向那道門戶走去,門外是座通天院落,月色皎潔,花木扶疏,幽香陣陣,十分雅致恬靜。

  薛飛光舉步跨過門限,但一隻腳才踏了入去,便停住不動,腦中迅速地整理混亂的思想。

  自從那堵石牆阻隔了去路之後,轉到此地來,一切變化都如此奇怪,使人陷入混亂之中。

  沒有一件事是按照常理的,好像有個人在暗中操縱,能夠移山倒海,變化各種景物一般。

  她再尋思這座古廟何以稱為「水火絕地」的含義,腦海中不由得泛起橫匾上的四個字,突然大驚忖道:「不好了,先前我們陷入雕仙司徒妙善的佈置中,現在大概是陷入畫聖吳同的陷阱之內。」

  她乃是從那「水火」二字上觸悟的靈機,她想,世間除了畫聖之外,誰還能以畫代字,使人一看而知是水火二字,絲毫不假思索,也不覺得突兀?

  然則眼前所見諸景,會不會是畫聖的精心傑作?譬喻那堵巨大的石牆,若是畫的,移動起來當然十分方便,也可毫無聲音。

  這正像是從黑暗中見到一絲光明,她幾乎要大笑出聲,許許多多的疑團頓時全部明白而消滅。然而她聰慧過人,心知目下的一舉一動定然有人在十分隱秘之處偷窺,所以面上仍然保持茫然的神色。

  她迅即籌想好應付之計,退回兩步,突然揮劍向那尊巨大的神像刺去。那七寶誅心劍鋒利無匹,無聲無息的刺向神像身體之內,絲毫不費一點氣力。

  薛飛光發覺有異,揮劍一劃,登時劃破一道長長的口子,這才瞧出這具神像只不過是一幅畫,但看起來竟是如此的玲瓏浮突,簡直就是一尊立體的神像。

  她再揮劍割劃,便露出先前所見的門戶,探頭出去一瞧,但見右方矗天峭壁,左方是茫茫碧海,海水一齊淹到峭壁底下。她俯視下去,只見水波晃漾,竟無一點可以立足之地。

  月色之下,只見一艘輕帆正向遠處駛去,依稀可見船上站著一人,似是裴淳,作出向她招手的姿勢。

  薛飛光心中大急,叫道:「裴郎……裴郎……」

  裴淳的聲音遙遙傳來,道:「飛光……我在這兒……」聽起來果是從那碧波中的輕帆上傳出。

  要知薛飛光眼中所見全然是極精巧迫真的巨畫,裴淳其實就在底下數丈遠的洞穴之內,他清清楚楚地聽見她的叫聲,當即大聲回答。

  但裴淳的叫聲異常的低弱,他雖是用盡全身氣力叫喊,卻只能發出低微的聲音。

  裴淳十分驚訝,不知何故發不出聲音?是這洞穴之內有特別的裝置,抑是自己忽然失音?

  薛飛光驚得目瞪口呆,眼中淚珠閃閃發光。她望著那艘揚帆遠去的輕舟,想不通裴淳怎會捨她而去,竟把她一個人獨自拋棄在此地。

  她悲傷之餘,便想找條小船追上去問問他,可是放眼四瞧,那有別的船隻。她感到萬分失望,黯然垂頭,便轉回身軀,打算離開這個鬼地方。

  網中的裴淳想不出薛飛光為何叫了兩聲後就不再叫喚,暗念她多半是離開了此地,心中大為著急。當即運功查看自己身體,瞧瞧是不是受到禁制而失去聲音。

  這一運氣,頓時感到經脈間發生一種奇異的現象,似是已被極強的對手的內力侵入經脈,甚是不適。

  突然間渾身發燙,熱不可耐。他曉得這是因為自己運氣觸發了敵人暗中施展的手腳,才發生了反應。但他一點也不明白敵人幾時在他身上做下手腳,也不曉得應該如何做才行。

  他熱得十分難受,不知不覺中施展出新近才學得的那一門內功心法。這一門內功可以抵禦寒熱,那是他已經試過並且收到奇效的。

  真氣迅即穿經透穴,體內不適之感頓時消失,接著全身感到的奇熱,都聚集在左脅之下,那兒他還挾著一具紅衣女孩子的塑像。

  這一瞬間他明白了敵人幾時做下的手腳,敢情這具塑像還有這等古怪。不過這刻他連拋棄這具塑像也辦不到,只好繼續運功抗熱,一面抖丹田叫道:「師妹,我在地下一個洞穴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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