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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但他又晓得自己的毛病,不禁再三踌躇。那叫化起身把葫芦送到他鼻子之下,一阵浓冽酒香直收入鼻,李不净“掴”一声吞口唾沫,伸手接住葫芦,向口中便倒。

  他喝了一大口,但觉酒性极烈,微带辛辣之味,不觉叫一声“好酒”,再往口中倒去,叫化一手抓住,道:“道爷好大的酒量,但须得先吃点东西,不然立即就得醉倒。”

  李不净道:“这话极是!”左手那块牛肉向嘴巴送去,堪堪入口,忽然停手,喃喃道:“难道我数十载修为竟毁于一旦?”

  他突然狼狈地丢掉牛肉,把葫芦塞在叫化手中,转身便走,那叫化十分惊愕地瞧着他,随即大声叫道:“道爷,你若是酒瘾发作,忍受不住,可以回转来……”

  李不净一口气奔出数里,但觉胸口一团热气盘旋不散,鼻中不断闻到口里喷出的酒味,因此使得他没有片刻忘得掉那一葫芦陈年烈酒,又走了里许,这段路程中他三次停步,想转回去大喝一场。但最后仍然忍住了,一面走一面诅咒道:“那叫化子定是魔鬼化身,故意拿美酒使我破戒犯誓,哼!他一眼就瞧得出我脏道人有酒瘾,这不是魔鬼是甚么?”

  又走了一程,到了一个乡镇。李不净见这许久都追不上那黑衣女子,暗念自己言出必践,答应过跟她一道去找裴淳,决不食言。不过目下既追她不上,反正是迟了,何不索性找个地方打坐休息,进点饮食,最要紧的是争取时间治疗内伤,能减轻一分就是一分。此念一决,便买了一些食物,寻到一间破庙,先吃饱了,然后打坐运功。

  两个时辰之后,天色已黑,李不净睁开双眼,烦躁地叹口气。原来这两个时辰的调息运功,只把真气调匀一点,但胸中那团酒热依旧不散,这使得他心神时时分散,老是感到有酒香扑鼻。

  忽然一阵细碎步声向破庙走来,李不净大感惊讶,挪到角落一座石墩上坐着不动。

  一个人悄悄入庙,香风阵阵,显然是个少艾女子,李不净初时还不偷看,但过了一会,突然嗅到浓烈酒香,还有杯盏碗筷之声,心中大奇,便悄悄窥瞧。

  那女子已点燃起一根蜡烛,把她照得清清楚楚,却是个美貌少妇,身量丰腴,面庞圆润,眉目姣美,风情甚荡,她携来一个盒子,此时已从盒中取出两样菜肴和一壶酒,两个酒杯斟满了,杯边各压一双竹筷。

  李不净自个儿摇摇头,忖道:“这真是邪门得紧,她是谁?杯筷各有两份,等的是谁?这酒是甚么地方的名产,如此浓冽,使人馋涎欲滴?”

  正在想时,忽听那美貌少妇低叹一声,自言自语道:“好狠心的冤家,今宵又失约不来,我只好又独斟独饮了,只是这漫漫长夜,孤枕寒衾的怎生捱得过去……”

  她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举止之间,甚是放荡,大有空帏独守,难耐寂寞之意。

  李不净心绪烦躁之中,骤然碰上此事,不由得心中怦然,脑海中胡思乱想起来,加以酒香扑鼻,把他肠中枯渴已久的酒虫都勾了出来,越发的难以忍熬。不住地问自己道:“我要不要出去讨杯酒喝?要是出去了,三杯落肚,面对着这个淫荡美妇,自然甚么事都干得出来……我要不要出去?”

  那美貌少妇独自饮了几杯,粉颊一片酡红,神态举动更是放荡淫亵。李不净咬一咬牙,缓缓站起身子,那少妇星眼斜彪,见到道人,登时大喜道:“老天爷可怜我伶仃孤独,特地派遣道爷来陪我,道爷快过来喝一杯。”

  李不净走出去,眼中光焰流动,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就在她手中喝干了杯中之酒。但觉酒性极烈,烫得肚子十分舒服,同时也勾起了体内另一种火焰。

  她媚荡地格格笑道:“好道爷,再喝一杯……”另一只手拿起杯子,李不净也抓住她的手腕,一口吸干。此时,她双手都被李不净抓住,面面相对,她身上的脂粉香气,都扑送入李不净鼻中。

  四只眼睛牢牢地对觑着,那美貌少妇一点也不怕他的欲火熊熊的眼光,两声脆响过处,她手中的两只酒杯一齐坠地,跌个粉碎。

  这已是行动的时候,李不净缓慢地坚定地把她双手推向背后,以便把她整个抱住。他的动作很慢,美貌少妇格格荡笑道:“你一定是老天派来安慰我的,不管你是人是鬼,我都甘心……”她甘心甚么,无庸说出。

  李不净猝然推开了她,口中喃喃道:“魔鬼……魔鬼……”原来她的话触动了他这个意念。须知玄门修真之士,专一讲究烧汞炼丹之道。在修持过程之中,每有幻象侵扰。道行越高的,遭遇的幻景侵扰更加厉害。是以修真之士,时时刻刻警惕戒惧于心,久而久之,定力自比常人深厚得多。

  他一推开那美貌少妇,头也不回地奔出庙外,可是奔出不远,便停住脚步。回头一望,庙中烛光犹在,分明不是幻境。他暗暗对自己说道:“天下间那有这等离奇的遇合,这少妇一定是魔鬼化身,诱我败道……”想是这么想,可是脚下却不知不觉地向破庙走回去,不一会工夫,又回到破庙,并且见到那风情狂荡的美貌少妇。

  然而李不净忽然停住脚步,只因那美貌少妇不但没有他预期中送抱投怀的表现,那对美眸中甚且射出冰冷严厉的光芒,这两道眼光有如冰柱一般使得他腔中炽热全消,恢复了理智。

  但他的肉体却与理智背道而驰,有一种煎熬狂放的冲动,催迫他变成野兽。

  他痛苦地哼一声,突然运聚真力,贯注掌上,举起来向自家天灵盖拍落,掌势落处,半途被一只手掌挡住,原来是那美貌少妇以极快身法移到他身边,伸手架住,她冷冷道:“喝下那边放着的一杯酒,就没事啦!”

  李不净本想一掌拍碎天灵盖,免得身败名裂,这心意极是坚决,可是目下有了生机,登时软弱下来,过去拿起酒杯,心想这酒杯纵然盛着毒酒,我也不怕!

  他一口喝干杯中之酒,发觉酒味与前不同,微带苦涩之味,喝下之后,顿时感到全身一片清凉,欲火尽消,他转眼一瞧,那美貌少妇已经不知去向。他顿足叹口气,忖道:“我早该醒悟她就是那黑衣女子,唉!只怕午间的那个叫化也是她的化身,即使不是她本人,也是她的同伙无疑。”

  想通了这一点,一则因自己曾丑态毕露而感到难为情,二则十分奇怪她为何要如此作弄自己?

  这一夜他在破庙内歇宿,等了一夜,都不见那黑衣女子出现,他没有法子能够安睡,心中老大的一个疙瘩使他甚是不安。

  直到第三日早上他赶到了溧阳城,在城门碰见了她,这才得知她何故作弄自己。她已改扮为一个男孩子,面貌丑陋,穿的也是黑衣,若不是她先行招呼,李不净根本就认不出来。

  她说话时眼睛不大瞧人,流露出不屑的高傲神色,她开口就告诉李不净道:“我碰见南奸商公直。”

  李不净道:“他在哪里?这个人坏透了,姑娘小心别上他的当!”

  她道:“我已经上过当啦!”

  李不净大为惊讶,道:“那么姑娘竟肯放过了他?”

  她道:“其实他也坏不到哪儿去,以我瞧来,你们这些男人都差不多,一律视为猪狗也就是了!”

  李不净想起前晚破庙中之事,面上一热,不敢做声,她又道:“待会你和病僧会合,替我办一件事。”

  李不净惊道:“病道友也在此地?”

  她白了他一眼,道:“自然是我叫他来的,哼!你们两人的定力不相上下,服了我的秘制药酒之后,便把持不住。我告诉你,目下你们虽是一切如常,但其实药力已深入骨髓之内,我只要施展独门手法,你们就立刻失去理智,到处出乖露丑,做出种种恶行,失去理性之时,谁也阻止你们不住,事后你们纵然自杀,可是臭名永远抹除不去。”

  李不净背上沁出冷汗,心想原来那是她的圈套,今日这番话不知是真是假?若果当真,除非现在就自杀,否则就得服从她的命令,不得违背。

  她两眼望天,又冷冷道:“我跟家慈姓氏,名字不必告诉你们,以后称呼时叫我黑姑娘便行了,你要不要知道我派你们去干甚么事?”

  李不净捏着一把冷汗,道:“还请黑姑示知!”

  辛黑姑道:“我派你们去杀死商公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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