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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薛飞光一手拉住他,说道:“待会儿才去见姑姑不迟,你先告诉我来此何事?”说话之时,用手指在他掌心写道:“不可说出!”

  裴淳大感茫然,不过他知道薛飞光此举必有深意,不敢违背,沉吟了一下,说道:“江湖上的事你还是少知道一点的好,待我见到三姑姑再说!”

  她微笑点头示意赞许,鼻中却发出“嗤”一声,别人听见只道她不满而冷笑。她用赌气的声音道:“好,你不讲我就不听,这有甚么了不起?我且问你,你为何变得如此衰弱?你须得实话实说,我声音一停,便立即回答,若有迟疑,便是砌词,纵然是真话也当是假的,快说!”

  裴淳可不敢怠慢,连忙把真情说出,心中却暗想她不知何故对此事这等紧张。说完之后,薛飞光满面笑容,道:“哼!我得想一想才能决定信不信你的话。”声调甚是冷淡,与她的笑容全然不同。

  她早就算定姑姑在外面偷听无疑,是以处处显出对裴淳的隔膜和猜疑,但却把裴淳弄得十分迷惘,在他想来,薛三姑既是不曾取他性命,又赐赠灵丹,显然已经改变态度,何须大摆玄虚疑阵?

  薛飞光伸指在他掌心写道:“见姑姑时也不可说出来意,除非见我打呵欠才可实说,切记切记!”

  裴淳点点头,她又迅快写道:“须说她好!”口中同时问道:“上次你提起你师父论及我姑姑的为人,到底怎生说法?”

  裴淳心中会意,他本不是愚笨之人,只不过太过忠厚善良,才显得笨拙。这时也晓得薛飞光是在她姑姑面前编说这些话,便用心想了一下,说道:“我师父说三姑姑很好!”

  薛飞光道:“如若单是这么一句,我何必问你,自然是说姑姑好,只不知还有甚么评论?一个人有好处也有坏处,我姑姑不在这儿,你但说不妨!”

  裴淳道:“我师父素来不多说话,关于三姑姑的话,一共是提过三次,每次都说他们情如骨肉,三姑姑待他极好,是个极可爱的女孩子。每一次说到这里,便忽然停口不说,起身负手缓缓走出庙门仰头望天,长叹数声。我见他忽然郁郁不乐,似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不敢向他提起这事,所以我对三姑姑的事一点也不晓得。”

  这些话前面一段是凭空捏造的,事实上赵云坡从来没有提过薛惊鸿,后半截则是真事,他常常见到师父负手于背,踱出庙宇仰天长叹,所以描绘得十分细腻传神。

  外面的薛三姑听得呆了,但觉满腔怅惘,不知不觉走开,独自回味昔年情景。

  薛飞光也大为感动,痴痴地道:“原来赵伯伯对姑姑是如此情深,唉!”正在伤感之际,忽见裴淳皱起双眉,立即惊醒,心中暗暗好笑自己的多情善感,转念又想到,连自己也这么感动,姑姑更不用说了,如此情况之下,她一定回到静室中重温前尘往事。

  当下迅快起身,出去一瞧,很快就回转来,轻轻道:“现在快点告诉我你何故来此?唉,你几乎死在她鞭下,难道你以为她的话说着玩的?”

  裴淳迅快说出来意,最后又道:“我真不懂她既然要杀我,为何又把灵丹赐我?”

  薛飞光道:“她平生最爱猜测别人心意,因此你在未说出来以前,她未能证实心中猜想,绝不杀你,所以你决不可说,这也是她为何救活你的原因。那少林寺灵丹在武林中虽是宝贵,但在姑姑眼中,却算不了甚么。”

  裴淳愣一下,道:“我若不说出来意,怎生知道她肯不肯把秘密赐告?”

  薛飞光摇摇头道:“她绝不肯帮助你,而说出梁药王的秘密。”话声极是坚决,可见得她深信此言。

  裴淳愁道:“这……这便如何是好?”

  薛飞光想起他若是得不到答案,势必要在朴国舅眼前自刎,在她来说,保人紫燕杨岚,死了更好,可是她深知裴淳天性忠义,若是劝他逃走,不但无效,反而被他鄙视。

  她想来想去,实在无计可施,又明知不久姑姑就要出来查听他们对答,那时节不能再说私语,当下道:“你且依照我的计划拖延一两日,待我慢慢地想……”

  裴淳忖道:“我若是不听她的话,以致死在三姑姑手中,我这一死不打紧,却连累了杨姑娘一命,而师叔也永远不能恢复武功,这两点都是比我个人生死重要得多,只好听她的话,暂时拖延。”

  他答应之后,薛飞光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中稍稍露出欢喜之意,两人谈了一些别的话,忽听步声响处,薛三姑走进厅内。

  裴淳连忙上前拜谢,薛三姑神色极是冷漠,挥手道:“飞光回到楼上去。”薛飞光临走之时,十分忧愁地望了裴淳一眼才出去。

  薛三姑听得步声上楼之后,才冷冷道:“你胆敢来此,有何事情?”

  裴淳平生不打诳的人,今日却迫不得已迭次编造假话,答道:“小侄只是顺道来拜候三姑姑而已!”

  薛三姑秀眉紧皱,道:“胡说,李星桥难道不曾警告你?”裴淳没有哼声,闭口不语。薛三姑锐利的目光把他瞧了一阵,忽然烦恼地起身出去,临出门时又说了一声“不准离此厅一步”。

  裴淳大感奇怪,心想三姑姑不知何故竟不追问下去。他从薛三姑叫出“李星桥”的名字这一点上,察觉她对师父师叔都已义断情绝,决不会瞧他们的情份上而不杀死他,所以大为佩服薛飞光这条保存性命之计。

  到了傍晚时分,薛飞光弄好晚膳,去请姑姑进食,只见她面色苍白,烦恼地在房中走来走去。

  薛飞光自是晓得她何故烦恼至此,心中怜疚交集,柔声道:“姑姑,请吃饭吧!”

  薛三姑摆手道:“我不饿,你自己去吃!”

  薛飞光叹口气,道:“姑姑你近几年时时每日只吃一顿,甚至整日不进饮食,这样如何使得?”

  薛三姑尖声叫道:“我死了最好……”陡然间歉疚地望住她,低声道:“你去吧,我不要紧。”

  薛飞光柔声道:“你不要把裴淳放在心上,他如果再惹你生气,便把他杀了也好!”

  薛三姑摇头道:“须得等他说出来意之后才能杀他!”

  薛飞光道:“姑姑没有问他?”

  薛三姑道:“他忽然不肯说!”

  薛飞光道:“你追问他呀!”

  薛三姑道:“不行,像他这样老实忠厚之人,若是决心不说,打死他也是不说!你如果见到他闭口不言的样子,便知姑姑的话没错。”

  薛飞光道:“姑姑说得是,这种人有时候反而难办,他连死也不怕,谁也莫奈他何……”

  薛三姑道:“这话在我们来说则不错,但有一个人,换作是她处在我的地位,任是铁打金钢,盖世英雄,也得屈服……”

  薛飞光惊道:“甚么?这人比死还要厉害?”

  薛三姑颔首道:“这人就是辛大姊。武林中提起魔影子辛无痕之名,无不胆裂魂飞。当时天下传诵两句话是‘宁遇死神,莫逢魔影’,只有她才能使任何人屈服。”

  薛飞光道:“姑姑说过不少她的事迹,你既是如此烦恼,何不设法找到这位辛大姑?”

  薛三姑摇头道:“我通通告诉你吧,我和她早已闹翻,其中恩怨牵缠不清。她不但同情赵云坡,还跟李星桥很不错,所以把魔影令符送给他,不过后来也闹翻了,这些旧帐算也算不清……”

  她说了这些话之后,烦恼稍减,便到厅中询问裴淳来意,裴淳仍然那样子回答,然后就闭口不语,薛三姑又气又恼,回到房中。

  薛飞光不敢送饭给裴淳,足足想了一夜,仍无善策,次日早晨试探姑姑口气,得知她杀死裴淳之心极为坚决,心中十分焦急,到了下午时分,神情枯槁憔悴。

  她愁闷之极,无法排遣,信步走出竹楼,大约七八丈,忽见一个和尚结跏趺坐在田塍当中,若是要走过去,除非从他头上跃过。

  她大觉奇怪,暂时丢开心事,说道:“大师父怎的在路上歇息?请让一让路吧!”

  那和尚弓背俯首,无法瞧得清面目,这时不言不动,似是坐禅入定,身外声息丝毫不闻。

  不过坐禅的话,却不该如此伛偻萎靡,薛飞光又疑他是奄奄一息,故此连话也答不出,当下又说道:“大师父,请你让一让路可好?”心想他若果仍然不言不动,便须扶起他的头面瞧瞧是不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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