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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六


  「金算盤,你仔細聽著。」其實沈神通根本不必提醒他的:「你如果不認為那男孩子是你的兒子,你今天不會讓他到流韻軒來。」

  劉雙痕及時接口詢問,好讓沈神通盡快講下去。雖然沈神通這些話句,來得奇怪突兀,雖然很曲折有趣。但劉雙痕卻另有想法,他認為沈神通很可能正在爭取時間。雖然他一時想不出那沈神通就算能爭取得到,就算能拖延多一點時間,但究竟有甚麼用處呢?

  「沈神通,轎子裏縱然真有一個男孩子,縱然真是金老闆兒子,但請問跟目前情況有何關聯?又何以那男孩子若不是金老闆兒子的話,就不能到流韻軒來?」

  沈神通道:「因為呂夫人不在這兒之故。若是呂夫人帶那孩子來此,自是不足為奇。但呂夫人目下不在,金算盤知道那孩子喜歡看見血淋淋的慘酷場面,便也讓他來了。除了父母愛子之心,換了別種關係絕對沒有這麼體貼的。」

  他微笑舉手阻止劉雙痕發問,又道:「此一推理表面上的確有些牽強附會,但我當然另外還有些理由和根據。不過現在再講下去好像就很囉囌了。我們不如回到更重要問題上。」

  什麼才是更重要的問題?在眾人說來,當然是他們寶貴的唯一的性命最重要。可是在金算盤的立場來看,只怕卻又未必了。

  「世上最重要之事大概莫過於自己活得下去活不下去?不過有時候有些人並不怎樣看重自己性命,卻以自己最愛的人為優先。金雲橋會不會這樣還不知道,但我卻知道我是這樣的人。」

  沈神通意思極之明顯淺白,任誰聽了都不會弄錯。不過他的意見他的聲明在別人聽來並無特別意義,但陶正直卻不同了,他非常明白沈神通的威脅,也明白這個威脅完全是對他而發的。

  情況其實毫不複雜,那沈神通只不過告訴陶正直說假如得不回所愛的人,那就甚麼都沒得商量。沈神通雖然有辦法阻止金算盤自殺,或者有辦法早一步殺死妖人。但沈神通卻將不肯出手,於是金算盤一死,那妖人便馬上發動邪術惡法。根據沈神通的推論──假如他的推論不錯的話──此地很多人會忽然中邪而死。

  由於死亡名單上有他陶正直名字,又由於沈神通的推論向來極難得發生錯誤,所以陶正直那敢怠慢,連忙大聲道:「沈神通,我不知道你最愛的人在甚麼地方,只知道可能是你最恨的人現下在天津衛的監牢裏。」

  監牢果然是藏蹤匿跡的好地方。如果有辦法有銀子,日子可以過得很舒服。那「笑面虎」何同自是有辦法有銀子的人,所以他在監獄裏一定不會吃苦頭。但陶正直憑甚麼敢讓他躲在監牢裏?他難道不怕何同會悄然遠颺?

  陶正直馬上解答這個疑問。他說:「我已經暗中使何同的武功一天比一天弱,所以他就算離開天津大牢,也一定不能像往日那樣日行千里,也不能躲到那些人跡罕至極其難走的地方。所以他縱然早一步逃走也很容易追上,尤其是你──沈神通。」

  陶正直話講得既迅快流利而又十分清晰,一下子就把沈神通所要知道的情報完全說出,像他口才這麼好反應這麼快的人的確很少見。不過由於地面忽然微微震動,這個感覺從地面傳到雙腳又傳到他心中,卻使他忽然後悔自己反應太快了。

  因為地面那一下微微震動,以及同時由空氣中傳來的一下爆炸響聲,使他立刻知道發生了甚麼事──是地下秘密發生爆炸事件。當然,那妖人有八成不能活在世上了。所以如果他不是反應太快,如果還未把機密完全透露,沈神通便忽然會發覺處於下風。這就是他懊喪後悔的理由。

  陶正直可能比別人知道得快一點,但其他的人卻也不久就明白爆炸聲是怎麼回事。

  只有崔憐花嬌軟悅耳的聲音說道:「啊,沈神通,你真了不起,你真是強人。我看世上大概沒有人能夠擊敗你……」

  沈神通面上微笑著,卻嘆口氣回答:「不一定。因為在命運面前,誰也不知道他自己是強人或是弱者。」這是他心中的真話,他絕對不肯哄騙美麗甜蜜如崔憐花這種可愛的少女。

  沈神通不禁想起了恩師──神探「中流砥柱」孟知秋。想當年恩師名滿天下威震寰宇,直到不久以前為止,天下能夠跟他抗衡的人寥寥可數──「血劍」嚴北、「刀王」蒲公望他們就是那些寥寥可數的人。但是這些人居然是在力量加起來變成世間無可匹敵的情形下,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青年一網打盡一齊害死。假如這不是命運假手陶正直做這件事,還有甚麼其他理由可以解釋?

  會津簡一朗朗道:「沈先生,我先在口頭上多謝你。如果你不反對,我和我的手下要找出賣我們的人算帳。」

  沈神通不但看見會津簡一以及把守住門窗通路的黑衣殺手們仇恨忿怒表情,同時亦看見那兩名年輕壯健的轎伕,他們眼中的恨意怒火似乎可以燒死金算盤。

  我們在世上被人欺騙被人出賣的機會很多,我們通常不至於憤恨得使用最激烈而極端手段報復。不過如果那個欺騙出賣你的人,跟你有不同尋常的關係,或者竟是你極忠心為他賣命之人,那時你的反應就會完全不一樣。

  這道理很多人都懂得,沈神通自然更不至於不懂。所以他根本不是想這個問題,而是衡量雙方實力。

  他的結論是:會津簡一方面實力還不夠強。因此假如他袖手旁觀的話,金算盤這個「狂人」恐怕不會被毀滅。而這個狂人一日活在世上,就一定會出現悲劇。

  但以目前來說,還有甚麼事情比抓到何同重要?小兒子下落不明,除了何同之外,只怕已沒有別的線索了。

  所以他必須作出面面兼顧的決定──既必須毀滅金算盤這個狂人,又必須能暫時控制陶正直,以便一旦找不到何同,仍可以從陶正直身上追查。這種安排當然很複雜很傷腦筋。

  複雜而又精密的程序迅即決定也迅即開始。沈神通先用力搖頭否決會津簡一要求,然後微笑說:「你們不必打頭陣。」

  他眼光轉到兩名轎伕面上,又道:「你們是呂夫人必腹愛將,所以不論你們多麼忠心,金老板仍然不會放過你們。正如他終將收拾呂夫人一樣,只是時間上有遲早之分而已。現在他已把呂夫人送出去作為人質,呂夫人便變成不重要的人了。所以假如各種情況都在他控制之下,你們很可能會忽然變成屍體。」

  在左邊的轎伕手按劍柄,道:「我心中雖然很恨,但絕不相信會忽然變成屍體。」

  沈神通道:「我的推測通常很少錯誤。會津君,你能不能替我證明?」

  會津簡一厲聲道:「可以,金算盤已經給我密令,要我隨時注意他的暗號。他一發出暗號,我就刺殺抬轎的人。」

  沈神通道:「你們現在相信了沒有?你們認識不認識司馬無影?」

  兩個轎伕都一怔,年輕的面上露出奇異神色。

  司馬無影是武當鷹派三大高手之一,雖然名動江湖(鷹派就是「好戰」或「出擊」之意,可想而知在武當派中,這一系人物在江湖中必定比較有名),但司馬無影人如其名,就算在平時也無影無蹤,所以他朋友甚少,尤其是公門中人,更不可能跟他成為朋友。然而沈神通問這一句是甚麼意思,難道他和司馬無影居然是朋友?

  換一個角度看,假如那兩個年輕轎伕跟武當全無關係,又何必理會這種事情?又何必一聽到司馬無影名字就變了面色?

  「我叫周泉。」仍是左邊那人回答:「他叫方興。我們都不認識司馬無影。」但如果他們與司馬無影全無關係,又怎會聽到這名字就變顏變色?

  「我相信你這句話。」沈神通一點不著急,他的話向來有出人意料之外的奇趣,所以連金算盤也聽得津津有味:「不過你們雖然不認識司馬無影,卻不能不尊重他,不能不聽他的話,因為你們是武當弟子。但由於未曾見過這個無影無蹤的人物,所以可以回答不認識他。我希望這一次推測也沒有出錯。」

  周泉和方興面如土色,一來實在不明白沈神通何以能夠瞧穿他們的家派出身?二來身份既已暴露,武當派之人自然不久就都知道,於是往後的日子一定很不好過。三來呂夫人已不知去向,也不知她能不能回來?假如她永遠不回來,那麼他們為誰活下去?

  「你們現在還有一個拚命洩恨的機會。縱然拚不過,但總算也盡了力,也好讓世人得知武當派弟子的膽識氣概。我這樣做法,相信司馬無影一定認為我還夠朋友。」

  周泉首先掣劍出鞘,聲音沉著而堅決:「謝謝你的成全。方興,準備好沒有?」

  他們向前跨出五步,金算盤也噙著冷笑一步步行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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