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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馬玉儀芳心泛起劉雙痕俊美面容,不禁暗自歡喜了一陣。如果不是劉雙痕而是別的男人,例如來富玉成這類人說這些話,她不但不會歡喜,反而會噁心。正如一個很平凡的人讚美愛因斯坦是天才,愛因斯坦當然不為所動。但曹操推許劉備是當世堪相頡頏的英雄之時,劉備可就禁不住會大吃一驚,連筷子也掉落地上了。

  「我很感激你,因為你使我恢復信心。」馬玉儀說得十分溫柔:「但難道我長的好看也會令你不安?」

  「為甚麼不?」

  「因為沈神通親耳聽你講過。」馬玉儀在別人面前便不用「沈哥」的稱呼:「他一定明白一定了解你的意思,所以他一定認為沒有妨礙,才會讓你送我。」

  「你用了很多個『一定』,可是沈神通可能會出錯,當然我希望他沒有出錯。」

  「他大概不會出錯。」

  「但我記得他出過一次錯,幾乎連性命也錯掉了。」

  「這種事情可一而不可再,請你相信他。」

  「我意思是既然我認為你是世上最美麗最可愛的女人,因此我忽然抵抗不住你的魅力也不是奇怪的事。」

  「我早就明白你的意思。」

  「但是,沈神通為何還把你付託給我了?」

  「我知道為甚麼,可是我不想告訴你。」

  「天啊!你這種含糊的說話,反而增加了強烈誘惑強烈魅力。」

  馬玉儀默默不語,但身體也沒有變得僵硬。任何男人都能體會得出她的沉默最多是不同意,卻決不是拒絕。

  幾乎可以用手掬起的溫柔,美麗得深入心坎的面龐,足以令世界焚燒的豐滿肉體。這一切現在都在劉雙良懷抱之中,他可以獲得可以盡情享受──如果他想要的話。

  他的確很想很想,但何以又不付諸行動?何以不佔有不享受?

  事實上他和沈神通關係根本還未達到知己朋友地步。何況這世上最美好的、能震撼心靈、能燃燒情慾的珍貴事物,任何人都有權爭取。

  劉雙痕深深嘆口氣說:「我希望世上還有一個像你這樣有深度而又美麗的女人,更希望我能遇到。」

  「我和沈神通有一種奇異的超越凡俗的了解。」馬玉儀柔聲說:「如果你現在忍不住侵犯我佔有我,那也沒有甚麼關係,將來沈神通亦不會嫉妒記恨。但我卻極希望你不要這樣做,因為你必須向你自己的良知負責。當然,如果我移情別戀,如果我愛上了你,你的良知就不必負任何責任了。可惜我還沒有移情別戀。」

  關鍵是不是在此?如果有情的話,肉體上結合自然屬於完美表現。如果沒有「情」,這與豬狗在路上就交配有何分別?

  「我和他之間,」她說的「他」,當然就是沈神通:「存在著自然而然的愛戀。但為了平衡感情,我們也有自然的自我抑制。你知不知道,抑制其實也是自然的一部份?」

  馬玉儀聽不到劉雙痕的回答。她既不知道劉雙痕現在怎樣想,亦無須去尋找答案。

  「大自然劍法」至精至妙奧旨就是任運自然,不假造作。如果有了人為「抑制」成份,顯然就決不是「自然」了。但假如抑制竟是含攝於自然之中,竟然是天地間極諧和的秩序,又怎能堅持認為自然之中絕不能存有抑制呢?

  劉雙痕一時已忘記了懷中的佳人,心情也由極端波蕩而回復平靜安詳。唉,沈神通真了不起,你真是當世無雙的智者,亦是當世無雙的「強人」。好多好多從前練劍時的艱難危關,忽然間豁然貫通忽然瓦解冰釋。

  原因是馬玉儀幾乎無可抗拒之誘惑魅力(這是主觀的強烈的感情作用,換作別人,也許馬玉儀根本跟極普通女人無二無別也未可知),加上睿智深度的言語,竟然變成一把鑰匙──一把突破大自然劍法第四層境界之鑰匙。

  沈神通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馬玉儀所產生的奇妙奧秘作用。對劉雙痕來說,一個馬玉儀真是比天下經書典籍所說的道理還有效得多。

  「我真是服了沈神通啦。」劉雙痕在馬玉儀耳邊說:「他毫無疑問是智勇雙全的一代強人,但我只願他能夠活過今年。」

  馬玉儀雖然不甚明白,卻也不發怒:「今年已經賸下沒有多少時間。他若是只能活過今年,好像太短命了一些。難道你想不到這一點麼?」

  「他只要活得過今年,就一定能長命百歲。這是我真正的意思。」

  馬玉儀身子放得更柔軟,使人抱住的感覺更為舒服(正確說法應是更為誘惑)。但劉雙痕竟然好像不曾發覺,也竟然能夠進入極安詳極和諧之冥思中。

  漫漫長夜即將消逝,晨曦即將降臨大地。只不過距他們的目的地還有一半路程。右邊平野稍遠處有燈光點點,顯然是一個鄉村或小鎮。

  劉雙痕知道那是陶正直落腳的范家莊,但他已經不加注意,因為他知道自己可能已經不必到范家莊去了。

  ***

  曙光使大地呈現灰白迷濛景象,開始時也使人目光不能及遠,只讓人知道天快亮了,所以空氣特別清新。

  不過大路邊兩行駿馬,以及每行六個一共十二個熊腰虎背全身銀灰勁裝的騎士,卻仍然可以看得十分清楚。尤其是以劉雙痕的眼力,雙方距離這麼近,就算沒有曙光也可以看得見。

  兩行銀衣騎士分列大路兩邊,當中賸出一條四五尺左右的通道。

  他們看來並沒有攔阻妨礙劉雙痕的意思,但劉雙痕一看為首兩邊的兩個騎士,就勒住坐騎,微微皺起眉頭。

  他們大約都有四十來歲,左邊的人長得比較清秀,背揹長劍,鞍邊掛著大弓和長箭。右邊的人虯髯繞頰,氣度豪雄,腰間佩刀,右肩扛著一把六尺鐵槍。

  他們都靜默望住劉雙痕,既不作聲,也沒有絲毫攔阻之意。

  但這兩列銀衣鐵騎卻湧出來森嚴凌厲氣勢,若是普通人貿貿然通過當中的通道,一定會忽然感到莫名其妙的驚懊和寒冷,以至於跌墜馬下。所以劉雙痕勒馬不行大有道理。

  他拍拍馬玉儀的後背,說道:「娘子,你敢是睡著了?」

  馬玉儀的頭臉埋在他胸中,所以聲音有點模糊。不過在靜寂曙色中,人人仍然聽得一清二楚:「我醒著,但我為何忽然覺得很冷?」

  「別怕,那只是因為有些兇悍得如獅如虎的人剛好在我們馬前。」

  馬玉儀慢慢抬起頭,由於他們對答人人聽見,所以全部銀衣騎士的目光都集中在她面上。

  她的面龐慢慢露出來,明亮的眼光也含著驚訝和溫柔,徐徐掃視十二騎士。

  她美麗明艷的臉龐和眼光,有如能夠解凍的春風,忽然使周圍氣溫昇高,使人感到安詳和溫暖。

  「他們是誰呢?他們並沒有阻住我們去路,劉郎你為何停馬不走?」

  老實說,劉雙痕的苦笑竟然如此漂亮迷人,也實在足以令人心軟的:「因為我知道他們是關外大牧場的執法鐵騎。我更知道當中這條通道很不好走,除非我們想去找閻王爺報到。」

  馬玉儀輕輕啊一聲:「你別瞎疑心好不好?人家沒有一個提刀按劍。我意思說根本沒有人有出手樣子。」

  「你的話很對,但也不對。原因是帶頭的那兩位老兄,左邊大概就是『天涯海角』徐奔。他近身肉搏時『奔雲十二劍』固然厲害不過,但如果你想飄然遠颺的話,他的『穿楊十二箭』大概會使你覺得很痛苦,而且會忽然醒悟忽然後悔實在不應該遁逃的。」

  馬玉儀道:「我還是不很明白。」

  劉雙痕道:「那麼你聽聽右邊這位領隊的外號吧。他姓孫名忍,這個名字很好,也使人覺得他好像是容易寬恕別人的人。但他的外號卻不怎麼好,至少令人害怕。」

  「究竟是甚麼外號呢?」

  「江湖上稱為『玉石俱焚神槍手』,這外號其中一部份意思是說,如果他的鐵槍脫手擲出,那時不管你是敵人是自己人大概都要一齊喪命。所以就算我們安然通過這條路,其實最不安全的事還在後面。」

  「劉郎,他們為何要對付我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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