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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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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璧絕對不是整天跟著沈神通到處吃喝,他老早也已展開行動。在沈神通跟前彭璧的確矮了一截,但事實上彭璧乃是浙省公門有名高手之一,例如查訪緝拿之道,普通捕快來來去去也不過那麼幾下老套,但彭璧至少比他們多幾倍手法,極盡古靈精怪無孔不入之能事。 不過這一回沈老總分派他的工作只限於沽河的碼頭。那沽河是永定、大清、子牙、南運、北運五條河流在天津交會,然後由大沽口出渤海,故此所有的碼頭都十分繁忙熱鬧,每日不知多少車船人馬出入,更不知吞吐多少南北貨物糧米等等。 彭璧自然會運用種種手法和關係嚴密查訪,都謹依沈神通命令絕不洩漏身份。 沈神通每天到處跑,不但去過城外著名的海光寺千佛寺以及許多寺堂觀廟,甚至連專賣舊貨的街道也不時逛逛。 就在第九天午後沈神通在街上走,兩邊店舖大多是售賣估衣古董舊書等等,這時行人不多,沈神通並不十分期望會在此處碰見何同。他走到這種地方一來是由於習慣,大凡在公門當差久了,有些地方不免走慣走熟,例如這專賣古董珍玩皮貨估衣甚至名貴字畫的街道,任何大城市都有,也是貪贓物集散最佳場所,捕快們甚至時時可以從這種街道抓到犯案疊疊的大盜或慣竊。 沈神通當然去慣去熟這類地方,儘管店舖、建築、人物都不相同,他還是覺得非常熟悉,好像回到故鄉一樣,心情也輕鬆得多。既然他有這種習慣,何同自然也免不了,所以碰見何同的機會也不是絕對沒有。 不過有個人從一間店舖衝出來攔住沈神通之時,這個人絕對不是何同,如果是何同,他不趕緊開溜甚至躲到毛坑才怪! 這人白髮蒼蒼,滿面皺紋,一望而知是個老僕人,腰腿卻也硬朗靈便。眼睛也還不錯,他好像看見甚麼希世奇珍一樣直往沈神通面孔打量注視。 沈神通真沉得住氣,微笑道:「老爹,你鼻子都快要碰到我臉頰啦,幸好我不是漂亮女人。究竟我那一點值得您看個不停呢?」 老僕人面上露出狂喜之色,大叫道:「天啊,老天爺真有眼睛……」幸虧他年老氣衰,雖是大叫,其實聲音並不響亮。 沈神通仍然微笑:「我猜我的聲音使你認出我是誰?但我卻早已認出你是李管家。我那曹大哥好麼?還住在老地方?」 老僕人納頭便要跪拜行禮,但沈神通一手揪住登時動彈不得。他大概知道一定強不過沈神通,只好道:「小的正是李幹。沈老爺,天可憐見讓我遇見您。我家老爺不行啦,他不但快要死了,最可悲是心都碎啦!」 若論當世心碎之人,只怕很難有人比得上沈神通了。不過他沒有反駁:「別急,慢慢告訴我。」 他們在一家茶館坐下,老僕李幹開始講出主人悲慘不幸之事。 他的主人姓曹名朔,當年是公門著名捕快頭子,也是神探「中流砥柱」孟知秋提拔的手下之一。但自從十二年前退休之後,如今卻靠李幹這個老僕隔些時候售賣古玩家傢俱維持殘生。 曹朔已經半身不遂長年癱瘓床上,十多年下來從前一些關係早已斷絕,送錢送麵的朋友已經很少。但這都不是問題,問題是他女兒曹月娥。 這個女孩子才廿四五歲,二十歲那年丈夫暴卒因而變成小寡婦。她回到娘家服侍孤單的老父,本來十分合適而日子也過得平平穩穩。但去年曹家想把房子租一半出去貼補家用,有個姓張的牙郎(即經紀)來看房子,竟也看上了曹月娥。後來當然是曹月娥被那張牙郎所誘,不但失了身還愛上了他。 這類故事只要有人類而人類又有男女性別的話簡直是必然發生,至於結局不是男女幸而結合,就一定是分離,如果有一方痴情的就不免茶飯無心面黃肌瘦懨懨欲死。 沈神通只好等著聽這種千篇一律的俗套結果,他甚至可以肯定傷心欲死的必是曹月娥。那女孩子十幾年前見過,那時梳兩條辮子,面白而圓倒也可愛,只不過長大之後變得如何?若不是曹月娥傷心,她的老爹怎會心碎? 但老僕李幹繼續說下去,居然不是俗套結局。 原來曹月娥並沒有被張牙郎拋棄也沒有被別人迫得分離(她爹已癱瘓而又無財無勢,就算想驚動官府也不行了)。相反的她現在還跟他跑,只不過從前張牙郎是租住她家房子,現在搬出去了。所以曹月娥時時出去,一去有時三兩天才回來。這還不要緊,問題是她爹發現她常常眼睛紅腫面上青瘀,顯然遭過毆打所以眼都哭腫了。 曹朔雖然癱瘓變成廢人,但腦子還會想,他根本不必問就必知怎麼回事。但這是女兒本身的冤孽,莫說很難措手,就算可以措手他老人家也沒有辦法,因為他根本連床也不能離開。 沈神通道:「曹大哥一定交待過要你暗暗跟蹤,主要查明張牙郎住在甚麼地方?」 李幹顫巍巍卻佩服地道:「是,是,小人早已查出來了。」 沈神通聽了地址,問道:「那兒附近有沒有妓館酒店?」 李幹忙道:「有,有,隔壁街都是酒店,兩邊胡同有十幾家妓館。」 那時候喝酒食飯的酒店地方都很大,必有廳院廊廡掩映,隔間為十閣,花竹吊窗各垂簾幙,客人召妓歌笑都極方便舒適。 沈神通問了幾個問題之後,摸出五張銀票交給李幹,道:「這一共是一千兩銀子,每張二百兩。你先去兌一張,家裏儘量買夠柴米油鹽。曹大哥身體不好,多買些煤把房子弄暖和,再多弄點補品給他吃,請個好大夫給他調治。你暗中告訴他,我已經管這件事,但現在不能露面,他一定就能明白。」 老僕李幹含淚拜謝而去。沈神通獨自踱到那條街上瞧瞧,只見雖是午後時分,但還是人來人往摩肩接踵熱鬧非常的,兩邊的胡同不時有濃妝艷抹女人出入,所過之處香風撲鼻。 這種地方他並不陌生,可是如果沒有必要,他絕對不會來逛。所以當他穿過一條胡同經過三家妓館,又經過一家漆朱大門之時,他雖然沒看那間屋子一眼,卻知道就是張牙郎的居處,也是曹月娥來此與他幽會的地方。他陡然心頭一震,走到街上定定神想道:我的習慣何同十分了解,所以如果我是何同,住家也一定揀在這等地方,因為他向來每天只喝點紹酒,不喝烈酒,他不是酒客,所以我絕不會上酒店查訪。何況他向來不逛窯子,這妓館當然也不必查。這個人沒有甚麼其他嗜好,除了喝點花雕,就是喜歡吃點甜的點心湯羹。 他微微一笑,發覺有一個道理真是永不會錯的,那就是助人為快樂之本。 現在他簡直可以肯定,可以打賭一塊錢,賭何同不在天津匿藏則已,若是如此,必定是住在最繁盛熱鬧所在,絕對不會躲在寺堂觀廟過冷冷清清生活。 何同絕不是想過繁華奢侈生活,而是為了躲避沈神通的追蹤查緝。 沈神通忽然嘆口氣,因為他看見一頂小轎,正是老僕李幹形容過的。這頂小轎果然在張牙郎門前停下,一個穿紅著綠的年輕女人出現,然後隱沒在大門裏面。 若論別的沈神通還不敢誇口,但說到眼力之銳利他絕不肯認第二,所以這匆匆一瞥,他不但能看清楚和記住她的樣貌,還看出她既憂愁恐懼又渴望歡欣的神情。 這個年輕女人自然就是曹月娥。她面龐圓而白,仍然很可愛,還彷彿殘存著當年神情。但她為何來到此處,面上卻露出既憂又喜,既怕又愛的神情呢? 沈神通只花了二十枚銅錢,就從一個頑童口中得知不少事情。 可是彭璧跟著沈神通來到醉仙居,在一個雅座坐下時,卻仍然搖頭擺腦很不同意上司沈神通的計劃。他說:「老總,我們雖然不能不管這件事,但我們沒有時間。張牙郎不過是個無賴混混而已,他迫良為娼雖然很可惡,但我們揍他一頓,不准他再惹曹姑娘也就是了,我們那有功夫跟他磨菇?」 沈神通微笑低聲道:「你今天打聽到甚麼消息?」 彭璧道:「有個船家記得十天前有那麼個人帶著一個年輕堂客上了碼頭,那廝的樣子很像小何。」 沈神通道:「可找得到下落?」 彭璧搖頭道:「沒有線索。那人就算是小何吧,說是一手挽起兩個舖蓋,一手提起兩個大箱子,竟自帶著堂客去了,不叫車也不要轎子,但誰也沒有注意。」 沈神通道:「很少普通人臂力這樣大,看來真是何同,可惜線索又斷了。」 彭璧道:「老總,這回非要找人幫忙不可,那怕掀翻了天津衛,也非得揪出那小子不可。」 沈神通居然還能夠笑笑:「不必這麼大陣仗,說不定張牙郎可以幫一點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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