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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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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神通道:「她全身由頭到腳纖塵不染,乾淨得不能再乾淨,襟袖間散發出變幻不同香氣。她眼神之冷酷,以及面部已經變形,在在足以證明她是毒教高手。這種人動輒翻臉殺人,誰敢信任而且托以腹心呢?」 麻雀由衷讚歎道:「你師父我沒見過,但你卻真是不折不扣的神探。」 沈神通道:「毒教之人不能寄予腹心之故,就是因為太狠辣太冷酷。你想想看,一個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竟然連自己容貌也捨得不要,世上還有甚麼事她做不出的呢?」 麻雀顯然還不甚明白他話中之意,所以沈神通又解釋道:「雞婆婆從前不但不是這種樣子,甚至還可以看得出從前她相當漂亮,由於修習某種最惡毒最可怕的毒功,她後來才慢慢變形,終於變成現在的樣子。當然她一早就知道有這種可怕後果,但她仍然捨得放棄美麗容顏,你說可怕不可怕?」 麻雀搖頭道:「但她……唉,我不妨告訴你,她是我的義母,她對我非常愛護非常關心,對嚴溫也是,我一點也不覺得她狠辣冷酷。」 沈神通沉默了一陣,才道:「既然如此,我勸你不要愛上嚴溫,她一定不答應。」 麻雀訝道:「你怎麼知道?她的確很反對並且提防發生這種事情。」 沈神通雖然回答,但麻雀卻聽不見他說甚麼,因為剛好從敞開的門口傳來幾種奇怪聲音,以至淹沒了沈神通話聲。 門外是陰暗的甬道,甬道上還有很多道鐵門,顯然每道鐵門後面都是一間深入地下堅固無比也永遠見不到陽光的石室。這種石室自然不是用來招待貴客,而是用來囚禁最危險最可恨(以嚴家角度而言)的仇敵,故此另外九道鐵門內有人在裏面並不希奇。 事實上現在這些吵耳聲音就是好幾間石室發出,有哭聲有笑聲也有長嘯及怪叫聲,加上砰訇撞擊鐵門聲,每種聲音都震耳欲聾,可見得這些人若不是筋骨強健力大無窮,就一定內功深厚丹田氣足。換了普通人關在那麼厚的鐵門後面,只怕弄出少許聲音都不容易。 沈神通和麻雀只好暫時停止談話。這種可怕鬧聲每天都有三次,也就是每天早午晚三餐時分,只要水和食物一送進去,馬上就靜寂無聲。 由於沈神通身負重傷不能行動,所以鐵門平時根本虛虛掩住。麻雀既然在房內,鐵門不但不關反而大大敞開,所以沈神通看得見兩個彪形大漢運送食物,在甬道內迅速派發。 不久各種聲響沉寂。那兩名大漢沒有進入沈神通這間石室,所以沈神通像平日一樣,只能看見他們打赤膊上身盡是黑色長毛,動作迅速有力,樣貌長相則看不見。不過由於偶然可以聽見他們咆哮聲,想像中這些看守地牢的大漢們,必定兇悍得有如野獸。 麻雀恢復談話,道:「你知不知道這兒一共關著幾個人?」 沈神通道:「沒有人。」 麻雀訝道:「沒有?你耳朵又沒有聾,那些聲音你每天都可以聽到三次,還說沒有人?」 沈神通嘆口氣道:「我意思說他們已經不是人,他們一共有七個,現在絕對不能稱為『人類』了。」 麻雀道:「為甚麼?你這樣一說,我想我應該去瞧瞧他們還是不是人類。」 沈神通道:「不必瞧,你瞧見了會覺得噁心可怕。他們已沒有一個會講話,個個鬚髮遮住面孔,個個一身垢污骯髒。每道鐵門上小方格每天只開三次,每次都一開即閉,但我這兒已嗅到臭味,可見得每間石室都髒臭無比。」 麻雀道:「你雖然是神探,可是總不能每件事都猜對吧?你怎能夠好像親眼看見一樣講得詳詳細細頭頭是道?」 沈神通道:「如果你看見過有些地方的死囚監牢,你任何時候閉上眼睛就能記起那些人和那些地方。」 麻雀一言不發飛快出去,但很快就掩住鼻子回來。 沈神通笑道:「你白白吸了一肚子臭味,但甚麼都看不見,你應該聽完我的話才決定。你真的完全想不到石室內黑漆一團全無光線?你怎能看見裏面情形呢?」 麻雀臉孔拉得很長,卻仍然很美麗好看。「我一定會想辦法看到。」她說:「但你先告訴我,他們是誰?」 沈神通道:「你以為我應該知道他們是誰?」 麻雀道:「你是神探,當然應該知道。」 沈神通道:「如果我說不知道,你一定會生氣以為我騙你,我實在不想讓你生氣,所以我只好盡力猜猜看。」 麻雀綻出美麗燦爛笑容,像沈神通這種男人既本事又有趣,如果嫁給他,一輩子一定不會煩悶無聊。但可惜我已經不能嫁給他,只能嫁給嚴溫。何況沈神通傷勢那麼嚴重,能不能活下去很成問題。 她仍然不禁輕輕嘆氣,道:「好極了,但如果你太累就不必啦。我可以等,我們還有不少時間對不對?」 沈神通筆直望住她眼睛,他眼光好像能看透她心思,說道:「你並不認為有很多時間,因為我的傷勢。」 麻雀只好點頭承認,道:「但我希望你挺得過去,我希望你活著。」 但這是傷者自己既不能應付也不能控制的危險,所以沈神通只好笑笑,道:「我猜想那七個不幸被囚禁者其中有一個是女性。他們出身一點共同的,就是全都是武林高手,從前是現在還是。他們被囚後也有兩個共同點,一是他們喪失說話能力,可能因藥物所致,但也可能舌頭都已被割掉。二是他們意志勇氣已被摧毀,只賸下要求食物維持生命的本能。」 麻雀目瞪口呆。這個男人好像有無窮智慧,還有無視生死之氣魄。只不知換了嚴溫落到他這種境地時,還能不能侃侃談笑? 沈神通又道:「他們其中有兩個外功極佳,所以撞門擂牆的聲響可以駭死人,加上每次送食物給這兩個人時,門上方格總是開閉得比別人快些,可見得連送食物的人都禁不住有點忌憚畏懼。當然那兩人只不過急於得到食物而已,就像餵狗一樣,有些狗會特別急切衝撲向食物,通常這種狗天性一定兇猛些。」 他稍稍停歇一下又道:「我遍想近二十年來江湖上的高手有二十幾個忽然失蹤下落不明,其中有十五人傳說被血劍嚴北殺死,但卻都沒有找到屍體,所以我猜此地囚禁的七人,必定屬於那十五個人之中。而這兩個外功特佳高手,大概就是泰山派馮當世和鄂北袁越了。」 麻雀道:「泰山派以劍術著稱,不是硬功,我也沒有聽過馮當世這個人。」 沈神通道:「馮當世十幾年前失蹤,你當然不知道。其實他昔年在江湖上著實很有名氣,人稱泰山怒漢。此外泰山派雖是劍道大門大派,但秘傳『不敢當神功』也是武林絕學。當年泰山怒漢馮當世據說已練到全身刀槍不入地步,只不過我猜想他一定不敢讓嚴北的血劍刺中。」 麻雀道:「另外那個袁越呢?」 「袁越外號『擂地有聲』,當時江湖上論拳力之重當推他第一。他十二式擂手無人能學,這是因為拳力不夠重的人,不學這十二式擂手還可以長命百歲,一學會了一定死得很快。」 這種武學上的道理自然不必多所解釋,你只要聽到只有一百斤氣力的人,卻去學必須一千斤氣力才可施展的武功,此人的前途命運不問可知。 麻雀忽然用驚疑眼色瞧他,問道:「你為何講得這麼起勁?我感覺出你好像在轉動可怕的念頭?」 沈神通嘆口氣,居然直認不諱,道:「是的,我正在想像如果將這七個高手放出來,而嚴北正好不在,此地將會怎樣的結果呢?你能想像得出麼?」 麻雀伸伸舌頭,道:「如果他們個個瘋狂錯亂,當然嚴家上上下下七八十條性命大血案休想避免。」 沈神通道:「我保證必定如此。」 麻雀道:「你為何向我講出來?從現在開始你一定已經沒有任何機會縱放他們,難道你不知道?」 沈神通道:「我當然知道,但我卻更知道七個瘋狂頂尖高手離開嚴家之後,必定會有十倍百倍更大血案發生。」 麻雀不覺露出欽佩神色,輕輕道:「如果是我,絕對不會考慮以後大血案問題。」 沈神通道:「如果我活不成,恐怕將來不會有人對你講這種話,所以我再提醒你,多顧慮那些無拳無勇的人。在命運牢籠中他們比我們軟弱比我們乏力,他們往往連捨命一拚的能力勇氣機會都沒有。」 麻雀道:「你是個很奇異的男人。」她臨走時又說:「無論如何我都希望你活下去。」 我當然想活下去,可惜何同那一刀實在刺得太重。我當然想親手拘捕嚴溫何同,更想再見到馬玉儀和小沈辛,但我能夠麼? 石牢的鐵門仍然大開。他們不必防範沈神通會逃走,因為一來他活得成活不成還是一大疑問,何況甬道到地面出口處層層設防,嚴密得連老鼠也鑽不出,又何況沈神通這個半死不活的人? 不過如果真的放出那七個老一輩高手,他們人人武功仍在,情形當然有天淵之別,但沈神通肯麼?他做得到麼? 其實更重要的是:沈神通究竟活得成活不成?如果活的成,他可還有反擊的力量和妙計。如果活不成當然甚麼都不必說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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