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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其實孟知秋也認為沒有替沈神通擔心的理由。沈神通是他最得意的門人,連武功也已經跟他差不多,誰想殺死沈神通的話,一定發現是非常錯誤的決定。何況沈神通現任浙江總捕頭?

  南飛燕嚴北等人已經出發,大家已經約定時間地點會合。如果孟知秋還不趕快辦妥擋退兩路人馬之事,還不趕快去會合的話,他就會錯過刀王血劍兩大高手的決鬥了。

  但他拔步離開時,仍然禁不住望一眼沒有暗記的牆壁。沈神通為何沒有及時趕到呢?

  ***

  答案除了沈神通本人之外,還有副手何同以及「空前絕後」嚴溫回答得出。

  書房外清涼綠蔭並不能使任何人沸騰的內心寧諡下來。

  嚴溫面色變得很蒼白,眼中顯然流露出恐懼。

  他根本不必等沈神通說出來,就知道沈神通一定不肯妥協。

  沈神通一定會出手。也必定是蘊集全力的一擊。如果躲不過而喪命,那時就算大江堂如雲高手能把沈神通剁成肉醬,但對於嚴溫已經全無意義了。嚴溫的恐懼便是由此而生。

  沈神通眼光從窗外婆裟綠蔭收回,馬玉儀的嬌艷,小沈辛的胖胖面龐都消失不見,心中一片出奇平靜,但話聲卻鏗鏘有力,道:「如果不能活捉,死的也好。」

  何同應一聲「是」,身子已像彈簧蹦起疾撲嚴溫,在空中那一瞬間亦已掣出長刀,閃耀出一溜精虹。

  但人影飄閃從何同身邊掠過。沈神通居然比他更快,後發先至,一伸手已經搭在嚴溫肩上。他五指齊張有如龍爪,指尖都嵌入嚴溫骨頭。

  這時嚴溫當然絕對無力反抗也無力逃跑,他甚至不知道這種功夫就是中原絕藝「天龍爪」。沈神通如果要取他性命,當時五指只要換個部位就可以了。

  大局已經底定,因為嚴溫活捉到手,等於是一張通行證,一定可以安然離開大江堂勢力範圍了。

  然而沈神通卻忽然面色大變,五指鬆開從嚴溫肩頭滑下。

  那是因為他脅下突然一陣劇痛,一把鋒快長刀深深刺入。

  長刀刀柄已經沒有人握持,因為本來握刀之人,棄刀疾退了七八步之多。

  沈神通眼光既迷惑又悲傷,道:「何同,怎會是你?」

  何同面色非常難看,甚至好像也有點悲傷之意。

  他親自出手暗殺沈神通,還有甚麼好悲傷的呢?

  「你當然想不到,我本來就不是何同,只不過兩年多以前殺了何同,冒充他的身份成為你的手下。」

  沈神通說道:「你究竟是誰?」

  「我的姓名說出來你也不會知道,但我義父伊賀川你一定知道。他幾天前已經死在你的師父孟知秋手中,所以我一定要完成他的付託一定要殺死你。」

  沈神通雖然是在極大痛苦中,仍然能露出驚訝神色,道:「啊,暗殺道第一殺手伊賀川。他終於被家師除去?真不容易,聽到這個消息我更感慚愧。我不但不能逮捕嚴溫歸案,還死在我最親信的人的刀下。」

  他話聲雖然不響亮,卻也居然並不衰弱無力,所以「笑面虎」何同驚懼地又退開六七步。因為如果沈神通竟然還能夠出手一擊的話,這一擊定是非同小可。而嚴溫肩骨盡碎,已經不能動手幫忙。

  不過沈神通仍然屹立不動,假如他還有最後一擊的力量,對象當然最好是抵抗力已不強的嚴溫,而不是生龍活虎的何同。

  故此沈神通寸步不移很有道理,而嚴溫那清秀俊俏面龐也因痛苦和恐懼而肌肉抽搐皺縮,變得很難看很醜陋。

  沈神通又道:「雖然你是伊賀川義子,雖然你用盡方法投入公門變成我手下,但你和嚴溫怎會搭上關係?」

  別人可能不明白沈神通何以會有此一問,但何同卻極了解極清楚。那是因為一年來沈神通下了不少功夫偵查嚴溫,這個偵查網當然萬分嚴密,甚至嚴密得連何同暗中與嚴溫勾結私通的話,也不可能瞞得過沈神通。

  但事實上何同居然與嚴溫搭上,而沈神通居然絲毫不知,所以他要問。顯然這個問題在沈神通來說,是個死不瞑目的疑問。

  何同道:「有一個年青人叫做陶正直,你有沒有印象?」

  沈神通道:「我知道,聽說他武功很不錯,身兼數家之長,但為人十分卑鄙,外號稱為『人面獸心』。是不是他?」

  何同道:「就是他。我跟他認識很久,所以他知道我本來是誰,所以我有時也不得不聽他的話。而他跟嚴溫關係密切非常,所以如果這次嚴溫發生事故,我一定沒有好日子過,況且我義父已死,我也不能再不出手了。」

  嚴溫第三次從劇痛昏迷中回醒,發出呻吟之聲。

  何同皺眉望他,道:「嚴公子,你就算肩骨被捏碎也不應該這樣呀。你一向很怕痛?」

  嚴溫乏力地道:「如果內傷未癒,忽然加上一記硬傷,你受得住麼?」

  何同道:「我也受不了。我這兒有藥,你吃了一定很有幫助。」

  嚴溫道:「我不吃你的藥。」

  何同道:「別害怕,如果你死了,我就收不到一萬兩黃金。我絕對不想損失一萬兩黃金,所以也不想你死。」

  嚴溫面色非常蒼白,冷汗佈滿額頭,看來隨時隨地都會再昏迷,所以他不再拒絕何同的藥。事實上服藥後他立刻精神振作,顯然何同的藥很有效真能止痛。

  但沈神通卻道:「嚴溫,如果我是你,我絕對不吃他的藥。」

  嚴溫訝道:「你還未死?照我看何同那一刀已經刺入你心臟,你何以還不曾死?」

  沈神通苦笑道:「生命力太強也不是好事,我現在就是在活受罪。我一時三刻還死不了,除非你拔出這把刀。」

  何同道:「沈公(他仍然如此尊稱),你的遺體將會連同這把刀一齊送回公衙。」

  沈神通道:「無怪你這一刀用的是少林刀法。不過若是孟老總看見,一定看得出破綻,一定知道不是真正少林刀法。」

  何同道:「陶正直說孟老總絕對不可能回到杭州或南京。他意思說孟老總永遠留在陰間,不會回到人世。」

  沈神通嘆口氣道:「這話以前我絕不相信,但現在我不得不承認陶正直的確是很可怕的人物,尤其是他年輕又沒有名氣。」

  何同道:「對,他很厲害。」

  嚴溫道:「我為何不該吃他的藥?」

  沈神通道:「唉,你只會記掛自己,別的事一概沒有興趣?」

  嚴溫道:「我是的。」

  沈神通道:「何同是伊賀川義子,伊賀川是東瀛忍術大家,天知道伊賀川有多少古怪離奇本領。所以你吃了藥,可能永遠受制於何同,永遠要聽他命令。不過既然你已經吃了藥,這些話不說也罷。」

  嚴溫道:「何同,沈神通的話你不至於聽不見吧?」

  何同道:「的確不至於。」

  嚴溫道:「如果我不聽你的話,有何後果?難道會死不成?」

  何同道:「好像是的。」他那張白淨斯文臉龐上掛著溫和笑容,使得這句話回答不但毫無殺氣,甚至像是說笑而已。

  嚴溫道:「你其實不必這麼做,這樣使我們關係變得很惡劣,必要時我甚至不惜先殺死你才想法子找解藥。大自在天醫李繼華肯替我醫治很嚴重的內傷,當然也肯替我解毒。」

  何同道:「李繼華也和孟老總一樣永遠不會回到人間,所以你最好還是另外找一個名醫。老實說,我就是想活著出去想活著拿到黃金才用這種手段。你最好考慮一下,因為你的命比我的值錢得多了。」

  嚴溫道:「你出去之後仍然回到公衙?仍然當你的副總捕頭?」

  何同道:「我為了私怨私慾害死沈公,我唯一能稍報答他的方法,就是用他教我的本事,繼續盡力維持治安。反正我黃金已經多得用不完,我不必枉法徇私求取錢財。而你的大江堂,只要你嚴公子一日當權,我也可以限制你們的活動不准太過份。」

  沈神通忽然嘆口氣,眼光轉到窗外。在那充滿盎然生氣的清涼綠蔭中,浮現出馬玉儀婷婷盈盈倩影,小沈辛胖嘟嘟紅撲撲臉龐。我本來還可以提聚內力作最後一擊,但我橫豎已經活不成,而這兩個人活著卻各有用處(對社會而言)。我這一擊的目標應該是誰?

  ──唉,玉儀小辛再見了。唉,我甚至在尚有能力之時也不能出手報仇……

  ──為何當此生命之火即將熄滅的瞬間,我仍然想起浩淼長江邊小小家園?玉儀可是在臨水石階洗濯衣服?她洗濯是假,遙望等候歸帆才是真的。

  ──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

  ──她將遙望等候到何年何月才肯罷休?她本是命運坎坷的弱者,所以生命樂章總是沉鬱悲哀。但我呢?我曾是「強人」,然而命運卻更強,所以我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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