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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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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話既慘澹不祥而又不大合邏輯,但女人往往用這種方法表達內心意思,她們腦筋裏向來不大理會邏輯不邏輯的。 雷不群一直痛得流汗,他很想昏過去,但現在卻不行,因為馬玉儀顯然懷著無限沉重的心事。如果他不能使她寬慰,至少他也應該為她做一點事。他道:「如果沈辛的爸爸就是沈神通,如果連沈神通也必須將女人孩子安置於這種地方,事情一定非常嚴重非常可怕。」 馬玉儀忽然流下明珠般的淚水。她太想聽見「沈神通」這個名字,只要有人跟她提起跟她談論,她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既然雷不群已經猜到也已經提到,她當然情不自禁,也不必隱瞞了。她道:「你認識他?事情的確很嚴重可怕!天啊,你怎會猜到是他呢?」 雷不群極力裝出微笑,道:「你一定還不知道沈神通名氣有多大?也不知道許多關於他的神奇傳說?而他為人公正廉潔也是天下著名的。他是真正的英雄人物!」 馬玉儀的眼淚像泉水湧出,喉嚨也發出嗚咽聲。能聽到別人這樣讚美沈神通,使她感激之情飛騰洶湧。 她抓住雷不群的手臂,雷不群居然還不昏迷,居然還能用另一隻手輕柔撫拍她肩頭。 雷不群知道自己最多只能替她做這麼多事──設法使她哭出來,以便用淚水沖去大部份無補於事的焦慮。縱然馬玉儀是他嫡親妹子,他能做的事也只有這麼多,況且這種事連金錢也完全失去效用。而雷不群目前只有「金錢」(他一個簽押就可提取用不盡的銀子),別的甚麼都沒有,連身份名字都沒有…… 小沈辛傳來呀呀哭啼聲,馬玉儀忽然停止哭泣,眼睛恢復清澈神采。她道:「你現在可以昏迷了,我會照顧你,我會把你當作親哥哥一樣。」 雷不群果然很聽話,馬上就昏過去。在這世界上人類的災難以及人生的悲劇何時才會終止? *** 這間練武廳前面有座大庭園,園中假山亭閣,花木扶疏,池中殘荷搖曳。廳前的百年梧桐三二枯葉飄落地下,已是秋天了。 雷傲侯道:「我們其實跟落葉沒有分別。我們這些人雖然個個都很不凡,但時間一到,卻也跟落葉一樣枯萎,也一樣變成塵土。」 廳堂內有「風鬟雨鬢」南飛燕(她剛剛到的),「大自在天醫」李繼華,神探「中流砥柱」孟知秋等人,連「海龍王」雷傲侯在內一共四人,人人各有驚世絕學,所以的確可以形容為「不凡」。 李繼華道:「秋天的味道很特別,的確可以使人回憶很多往事,使人感到去日苦多的季節。」 南飛燕道:「我以為你腦袋裏只有醫書和藥材,那知你居然也會像別人一樣悲秋?」 李繼華道:「我不是石頭,像你這種女人站在我面前,我仍然看得出你很漂亮,我決不會把你看作醜八怪母夜叉的。」 南飛燕笑得很嬌媚很美麗,道:「喲,那我真的應該向你道歉,因為我一直以為你是既沒有眼睛也沒有感情的人。」 李繼華道:「孟老總,你也在這兒觀賞秋天景色麼?你想起甚麼人?」 他聲音中顯然含有諷刺意思,所以孟知秋皺起眉目,使得那張平凡的臉孔有了表情有了生氣。 孟知秋道:「難道我就不可以悲秋懷人?我又不是石頭。」 李繼華道:「人人都可以,你卻不行。因為我記得你答應過要替老雷擋去兩路人馬,現下連南姑娘都聞風趕來,說不定她也會幫忙打發一兩個。但我眼睛卻告訴我,你老兄仍然坐在椅上,而且坐得很穩。莫非你坐著就可以忽然到了他們面前?」 南飛燕插嘴聲明道:「我只是來看熱鬧,不是來幫忙打架的。」 李繼華道:「你可以,因為你是女人。」 南飛燕馬上反駁,聲音也有點不高興:「你的意思是說女人不會打架,不會打贏?」 李繼華道:「我意思是說女人脾氣不易捉摸,明明應該幫的人她會不幫,而不該幫的人她卻偏偏要幫。」 孟知秋道:「我還坐在這兒是因為我正在等一個人。」 李繼華訝然道:「等人?誰?」 孟知秋道:「嚴北。」 李繼華道:「他馬上就會從房間出來,也馬上會到另一間練武廳。你知不知道他拿著劍去那邊幹甚麼?」 孟知秋道:「我當然知道。淮揚大俠『風雲一條鞭』應無求正在等候雷老闆,卻萬萬想不到出現的人竟是血劍嚴北。」 李繼華道:「既然如此,嚴北兄那有時間跟你聊天?莫非你又來那一套反對私鬥要公平執法的大道理?你想阻止嚴北兄出手?」 孟知秋道:「都不是。」 南飛燕不甘寂寞插嘴道:「你認識應無求?你們是朋友?」 孟知秋道:「我剛才已聲明過我不是石頭。其實可能是秋天的緣故,使我記起廿七八年前一個人和一件事。」 南飛燕仍不放鬆,釘著問道:「你識得應無求?你們是朋友?」 孟知秋嘆口氣,道:「廿七八年以來我都沒有再見過他。那時我才出道不久,才只是廿二三歲小伙子,但他已經威名四播,已經是卅多歲壯盛之年,而且主持全國最大的鏢行,由江南到關外都可以看見大漢鏢局的鏢旗。那時候大漢鏢局勢力之大,局子裏高手之多,你們恐怕都不曉得,說出來你們也不會相信。 我在總局的內廳第一次見到淮揚大俠風雲一條鞭應無求。所謂內廳就是鏢局的心臟,由大門到內廳有八重警衛,因為藏放無價珍寶的地庫只有一個入口,入口就在內廳。不過我當然不是為了他們保鏢的無價珍寶而去,我只是為了一名鏢師李謙而去。事實上李謙已經離開大漢鏢局,已經不是大漢的人,同時他為人一點也不謙,脾氣簡直壞極了,所以外號叫做霹靂火,刀法極佳。」 人人都不作聲聽他講故事。 「霹靂火李謙在蘇州犯了事,跑來南京就住在大漢鏢局裏。府衙出公事要人,大漢鏢局推得一乾二淨。如果硬闖抓人,則不免做成死傷,何況大漢鏢局朝廷中有人撐腰,硬幹是一定不行的。」 這時南飛燕插口問道:「究竟李謙犯了甚麼事?」 孟知秋道:「很小的事,只不過酒後鬥毆打傷十幾個人而已。」 南飛燕道:「這等小事值得你傷這許多腦筋麼?」 孟知秋苦笑道:「我那時可能太傻了,我只知道公事公辦而且一定要辦好,所以我調查了七日之久。那天假扮附近飯莊的伙計,居然瞞過八重警衛直入內廳,見到應無求和李謙。」 誰都知道孟知秋那時處境萬分危險,因為他只是孤身一人,卻是深入人家重地,陷入無數高手重圍之中。 不過人人也知道危險情勢突然消失,因為最怕是見不到主持人應無求。既然已經見到,同時李謙也在場,應無求除非決定殺死孟知秋並且毀屍滅跡,否則只好讓孟知秋抓人。由於李謙犯的不是甚麼大罪,就算抓了去也不過罰賠湯藥費,最多是關上三五天,所以凡是主持大局的人絕對不肯為此殺死公人。何況應無求俠名已著,更不肯做此種事。 孟知秋說道:「我和應無求就只見過這一面,我甚至沒有留下姓名。應無求很尊敬地送我出去,他說以我的耐心智慧膽色,就算武功不怎麼樣,將來也必能揚名天下,也必能替很多老百姓主持公道。」 雷傲侯道:「這些你果然都做到了。」 李繼華道:「你答應過幫老雷的話,現在總不能反轉來去幫應無求對付嚴北或老雷吧?」 南飛燕道:「他除了跟應無求聯手之外,我看不出有甚麼其他法子可以幫助應無求。」 孟知秋問道:「嚴北呢?」 這話自然是向雷傲侯詢問。雷傲侯忽然驚道:「他現在一定已經找上應無求。他殺人時不喜歡有人在旁邊瞧看,所以故意不經過此廳,也故意不跟我們打招呼。」 南飛燕道:「現在趕去恐怕已太遲。這兩人一出手,誰能阻止得了?」 其實她是一邊說一邊走,其他的人也都跟著。走過一條長廊,雖然廊邊種著各式各樣美麗花卉,還不時可以看見掛著精緻鳥籠,籠裏都是名禽異鳥,卻居然不能吸引任何人看一眼。 他們雖然沒有奔跑,但一步步行去的速度卻居然比普通人急跑還快,所以他們很快就來到練武廳。廳門沒有關閉,但門內卻有一塊屏風擋住望入廳去的視線。 人人一齊停住在大門口。他們雖然看不見裏面情景,也聽不到兵刃或叱喝聲,但卻可以感覺得到森厲寒勁的殺氣透出來。 這時候當然誰也不可冒失踏入,並非因為危險,而是由於誤會所產生的仇恨。 南飛燕的笑聲不但嬌媚悅耳,而且保證能傳出數里之遠,所以廳內的人只要不是聾子,也保證必能聽得十分清楚。她笑著說道:「孟知秋,你號稱天下第一神探,據說對任何人望一眼,就能知道他擅長甚麼武功,也知道他功力造詣深淺。又據說你耳朵一聽鼻子一聞,就能知道許多別人不知道的事。請告訴我,現下廳堂裏是怎生情況?」 孟知秋的種種神奇傳說早已膾炙人口,所以他現身說法的吸引力,當然強大無比。南飛燕這一招乃是針對嚴北施展,只不知她這回有沒有摸準「男人」心理? 孟知秋道:「此地每一位都是當代無雙之士,所以我平常使用和觀察的方法全不適用。現在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風雲一條鞭』應大俠已經真正了解真正承認『血劍』嚴北是當世最可怕最冷靜的殺人專家。」 南飛燕道:「難道應無求從前不知道嚴北是甚麼人物?」 孟知秋道:「當然知道,但現在才真正親自體會到。這裏面大有分別。」 南飛燕道:「你怎知道應無求的感覺以及他的想法?」 人人都想問這一句,所以人人都不覺豎起耳朵等候答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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