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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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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這兩個字代表無限溫馨,至少也是一種充實溫暖之感。任何人只要有家可歸,就尚未被全世界遺棄。 小辛走入那大片簡陋低矮屋宇區域內,心中陡然浮現一張臉,使他感到溫暖安詳。 這張臉龐極之簡單普遍,不過是一個卅餘歲婦人的臉,但端正的五官,散發出溫厚慈愛,還有隱藏不露的「智慧」。這種智慧只用「慈愛」的方式表現,決不是針鋒相對咄咄逼人的縱橫才氣,僅僅是一種「了解」、「體貼」,卻深廣如海能夠包含容納一切…… 回溯十二天前,小辛離開「南校場」後面的木屋,在山野中兜一個大圈,肯定已甩掉任何跟蹤者之後,忽然走到江邊繁忙的碼頭。 小辛並沒有蓄意來到此處,只不過上半個月他為查訪嚴星雨行蹤,曾在碼頭上流連好多天,認識不少碼頭上出賣勞力的人。他們都是好漢子,小辛有這種感覺,因為他們不貪心,勤懇地用勞力搏取最簡陋的生活。對朋友熱情義氣,對貧苦及婦孺都熱情幫忙,對生活的要求卻很少很少,偶然喝上兩盃就是莫大的難忘享受。 帆檣如織,貨物有裝有卸。清晨的江風特別涼快新鮮,許多人尚在夢中,但碼頭上卻是最熱鬧繁忙的時刻。 三個扛貨上落的苦力(都是大漢)見到小辛,馬上把他圍住,親切寒暄問候。這三名大漢曾被小辛請喝兩次酒,最熟也最談得來,他們好像見到久別重逢的兄弟一般,一把拉住小辛。 直到小辛發誓答應晚上到老大王成家裏聚會喝酒,他們才肯散去繼續工作。 老大王成只是這幾個人的「老大」,因為他的妻子方氏最賢淑和氣,每夜喝酒談心,她從未有過不耐煩的樣子。於是方氏變成「大嫂」,也有點像是大夥兒的母親。任何人有問題有心事,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她。 那一夜喝完酒,小辛被招待在王家歇宿,雖然只是一個狹窄小房間,很熱,但小辛熟睡得像最肥的豬,像初生的嬰兒──狹隘簡陋的屋子,卻有著無憂無慮安全親切的氣氛。 但十二天之後,小辛卻有點不好意思了。 他不但沒有掏出一文錢貼補,每夜回家總是半夜三更,王大嫂方氏必會悄然起身,煮一碗麵,一點滷牛肉,幾個滷蛋,還有一壺酒。 小辛摸摸口袋,空無一物,連一文制錢都沒有。如果是投宿客棧,老早被人轟出來露宿街頭了。 花解語的「苦難」小辛既不能解決,小辛甚至連自己的食宿也解決不了。 小辛回到狹窄的房間,聽見「大嫂」在屋後洗衣服的聲音。過了一陣一個小傢伙──只有六歲的男孩子──入房發現小辛,立刻抱住他的腿,又叫又鬧。 大嫂方氏溫厚端正的臉龐出現房門口,叫住小傢伙,道:「叔叔剛回來,讓叔叔歇一會。」 小傢伙不肯,叫道:「哥哥不給我玩,我要叔叔罵他。」 小辛抱起小傢伙,道:「是不是叔叔雕的那枝木刀?叔叔給你再雕一把,別跟哥哥吵嘴。」 小傢伙很快安靜下來,跑出去玩。大嫂方氏定睛注視小辛一會,才道:「我煮點東西給你吃,吃完躺一回,晚上大夥兒喝點酒,心裏有甚麼事,到時再說。」 她怎知我沒吃飯?她怎知我有心事?又怎知我想靜靜睡一下?即使是親生的娘,恐怕也比不上她溫柔體貼! 不久,小辛吃得飽飽獨自躺在床上,含著感動的淚水進入夢鄉。 又過了不知多久,暮色已籠罩大地,許多屋子透出燈光,炊烟和炒菜的香氣到處瀰漫。 小辛聽到「王老大」回來的聲音,更聽到大嫂悄語:「阿成,叔叔下午回來正在睡覺。我瞧他心事很多,晚上把李強陳大頭他們叫來,陪他喝幾盃解解悶,好不好?」 王成道:「這最好,我馬上叫他們過來。哎,糟了,工錢還未拿到,我一個銅板都沒有,怎生打酒?」 大嫂道:「聲音小一點,叔叔在隔壁。酒菜我想辦法。」 王成深深嘆息一聲,道:「你有甚麼辦法?我只恨自己沒出息,累得你……唉……」 大嫂道:「看你講到那兒去啦?我這支金釵有三錢重,你們再加十個人,也吃喝不完。」 貧窮的夫妻未必沒有首飾,但必定是極有紀念性,絕非等閒飾物。王大嫂這支「金釵」乃是她娘家唯一的嫁奩。無數艱苦日子都捱過去了,不曾典當此釵,她何以肯為小辛這樣做呢? 王成只嘆一口氣,沒有做聲。而到了晚上,四個大漢在燈下舉盃暢飲之時,王成竟也沒有絲毫憂慮惋惜。他就是這樣義氣熱情的人。 陳大頭酒量較淺,尤其是天津玫瑰露這種烈酒更受不住,臉紅脖粗,說話多得很。 每個人都很可愛,包括時時抱住小辛大腿的「小傢伙」。但小辛能替他們做甚麼?小辛是不肯呢?抑是不能? 小辛摸著粗糙的盃底,凝眸尋思。莫非「好人」應當多吃苦,忍受種種折磨?而奸狡陰毒自私自利的人,都在亭台樓閣坐擁佳人醇酒。醉枕美人膝,醒握天下權,難道「註定」必是狡黠毒辣無情之人才擁有? 十斤「玫瑰露」只喝了六斤,陳大頭和李強都趴倒。小辛雖然喝得最多(兩斤以上),但眼睛仍澄澈如常,坐得筆直。 王大嫂從外面回來,面有憂色,小辛甚至聽到她在後面廚房裏嘆息的聲音。任何人的事可以不管,但這位大嫂的事,天坍下來也得管一管。 小辛走入廚房,道:「大嫂,外面發生甚麼事?」 王大嫂道:「你喝酒吧。鄰家的老于病勢加劇,只怕不成了!」 小辛道:「老于?是不是在鏢局跑腿那個?」 王大嫂點點頭道:「就是他。」 小辛道:「他已經病了很久,這兩天不對勁麼?」 王大嫂道:「正是。」 小辛道:「有沒有找好的大夫?」 王大嫂道:「光是找大夫,一點兒家當都花光用淨了。」 小辛道:「我記得老于是很壯健的漢子,生了甚麼病?這麼厲害?」他沉吟一下,又道:「大嫂,帶我去瞧瞧,我學過醫,但別告訴別人。」 王大嫂一點不驚訝,點頭道:「我帶你去,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 小辛反而訝疑,道:「你知道?」 王大嫂道:「當然,你一定懂得很多,你連雕一把木刀,都比別人好。」 *** 小辛不但會雕削木刀,醫起人來更是藥到病除。除了隔壁的老于,還有兩個婦人一個小孩,都是病情嚴重。但只是一帖藥,就幾乎痊好。雖然小辛不想讓人家知道,但紙包不住火,一下子左近百來戶貧苦人家都知道了。 因此連日來小辛忙得不可開交,天天有許多人排隊請他診治。小辛口袋裏一文不名,卻堅持不肯收受診金,所以雖然醫好上百病人,仍然一文不名。不過痊癒的病人總會盡心意送點禮物來,有蔬菜、水果、米、麵、包子、點心、雞、鴨、豬肉、雞蛋、布帛等等。王大嫂全家每天食用不完,還可以送人。為善最樂,王大嫂比撿到金子還高興,日子過得快樂之極。 但小辛卻越來越感到「金錢」的壓力強大得令人難以忍受。因為很多病人除了「病」之外,大都兼有貧血營養不良症狀。誰也知道對治貧血及營養不良,只有進補,必須藥物食物齊頭並進。偏偏病人們大都十分貧窮,抓藥治病已很勉強,何來進補? 如果像嚴星雨或雷傲侯的富有,根本不成問題,雖然不能大量贈以人參,仍可用黨參代替。營養方面,不妨開一家肉店,貧苦病人可以半價優待。 小辛心中很難過,很多小孩一望而知是缺乏營養,以致沒抵抗力而百病叢生,而且生長發育都受到妨礙。小辛很想幫忙,但「錢」呢? 不是沒有錢,小辛要錢的話多的是,問題是他不肯要不想要亦不能要,此所以他滿身本領,口袋裏一文錢都沒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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