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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第七章 冥阴之旅

  “鬼”倒底有没有?

  这个问题正如哲学上其他问题如:宇宙是否永恒的?是有限抑无限?最初从何而来?难道有“神”创造?为甚么?

  自古以来这些问题存在人间迄至今日,尚未解决。

  “鬼”有与没有亦无定论。

  如果换一个问法,人类除肉体外是否有灵魂?

  我看这个问题既含糊笼统又不具意义。除非你问人类的神识是否能进入另一“时空”层次?答案是既肯定又否定。即是既能够亦可能不行。为甚么呢?

  煮沙不能成饭,煮一千一万年也还是沙决不会熟。同时“磨砖不会成针”。

  脍炙人口的古谚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请你注意那是“铁杵”,不是“砖块”。

  所以如果方法路子甚至“命运”不对头不恰好的话,人的神识不能进入另一层次“时空”。但如果你已使自己由“砖块”转变成“铁杵”,你就可以了。

  又例如“梦”。人人皆有,绝无例外。李后主说:“梦里不知身是客”。晏小山说:“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此外如“艾丽斯梦游记”,中国的“南柯一梦,黄粱未熟”。不论梦见以前或将来或从所未见之境,但做梦者当其时都历历如真。如果你在梦中尚能思考,并且思考的是回醒之“时空”。你绝对不认为“醒之空间”是在你头上(正如我们现在幻想的另一世界空间亦即神鬼世界)。同时你亦知道梦中的时间与醒时完全不同。

  因此我们一想到神仙,就向天空遥望,又设想“他们”的时间亦与我们一样,岂非荒谬可笑?

  “梦”应该是较低层次的时空,而“神鬼”则是较高(比我们现存的)层次。此所以我们的神识进入“梦境”易,进入“神境”便很困难。

  小辛一路寻思“鬼”的问题,甚至看见一个乡村妇人揪住男孩子耳朵嗔声喝道:“看你的鬼样子。”

  小辛连忙挨近睁大眼睛瞧看。那男孩子倒也端正清秀,只不过由脸孔以至衣服都很脏。

  但小辛可以肯定他是人,连一丝一毫“鬼”味都没有。他不觉哑然失笑,笑自己过度敏感。这种骂孩子骂人的话天下都听得到,岂可当真?

  他曾看见鬼魂,听见地狱异响。所以沉浸于玄奥复杂的冥思中不足为奇。也因此有所疑忽便亦不足为奇。

  饭馆内人山人海,锅杓声伙记吆喝声以及客人斗酒谈笑声组成烟雾腾腾酒肉香气四溢的热闹。

  小辛居然没有看见门外的六匹骏马,以及一辆马车。

  马车没有特别之处,但车夫都显出几点与众不同之处。一是这车夫年轻力壮不说,穿着齐整干净,好像刚沐浴更衣出来的大爷(神气也像大爷)。二是他腰间佩刀。三是他屹立车厢边,好像下了决心永不移开一步。

  那六匹马表面上也不怎样。只不过若是小心观察之下,也不难瞧出每匹马固然很矫健,同时鞍垫都是最上等皮革质料,款式美观,而又都很旧了,绝对不是暴发户刚刚订制眩耀财富的。

  小辛每年苦苦诵忆的二千四百句口诀中,有一句是“打尖投店先看内外,车马夫丐常势分明”。

  观察饭店或旅舍,必须由外向内观察,首先是车及马。所谓“武大郎玩夜猫子,甚么人玩甚么样的鸟”。

  从代步的车马大概已可测知乘者身份。同时还要观察“车夫”及“乞丐”。车夫属于马车部份很易了解,至于乞丐则是显示饭店旅社本身势力情况。

  任何人都不喜欢在兴头上碰上乞丐缠扰,所以有办法有势力的店舍,乞丐不敢挨近。“口诀”所谓“常势分明”,意思就是说普通寻常或很有势力一眼就分得清清楚楚之意。

  但无论如何小辛已经在闹哄哄的饭馆内,甚至连对面也是单身的客人是怎生样子亦不知道──因为他只顾想那些问题。

  一盘切牛肉,一大碗鸡丝凉面以及四两白干用不了多久就通通进了小辛肚子,但肚子还未饱,怎么办呢?再来一百个饺子,一盘牛肉。对面的客人是个精壮汉子,直瞧他轻松愉快吃个干净才长长透口气,拿起自己的酒壶,给小辛倒满一大盅。

  “请喝,如果你还能吃,兄弟作东。”

  小辛心神回到人世间(我们的时空),然后马上明白对方意思。他暗中摸摸肚子,哈,哈,再来两百个饺子三盘牛肉也吃得下。不过何必害人家破钞呢?

  那汉子拿起酒壶等他喝,道:“请,尽管吃尽管喝。”

  小辛笑一下,一连喝光五壶酒三斤牛肉才道:“再来二百个饺子如何?”

  那汉子道:“你想吃的话兄弟一定请客。但如果并不想吃,不如再喝几盅?”

  小辛点点头,直到如今才真真正正打量对方,及后突然问道:“你贵姓名?世上有鬼没有?如果有你亲眼见过?”

  那汉子道:“我姓郝名问。”他不觉笑一下,因为“郝问”的字音在国语读起来就等于“好问”。而他的样子果然也像喜欢问东问西的人。

  郝问又道:“关于‘鬼’的事有机会再谈,眼前连‘人’也谈不完。”

  小辛道:“人有甚么好谈的?”

  郝问道:“有,你且瞧瞧那边三桌筵。喝!人才济济谈之不尽。”

  小辛举目望去,很快收回眼光,道:“的确人才济济,此地不过是合肥与舒城之间一个大镇,何以有如此景象?”

  郝问道:“老兄你贵姓名?如果等到我们分手之后我还不知道你姓名,那我的名字也得改上一改啦。”

  小辛道:“小弟姓申,申公豹的申,你叫我小申就行啦。”申公豹是封神榜著名人物,天下无人不知。而小辛与小申声音相同(附注:广东读音而已),果然是讹人妙法。

  小辛又道:“只不知郝兄改个甚么名字?”

  郝问道:“把问字改成笨字就行啦。”好问变成好笨,当然把一切都说明白说清楚了。

  小辛笑道:“郝兄,你为何不去问一问他们,那些高踞席上意气风发的人,何以在此镇市落脚?”

  郝问道:“我先问你。你何以经过此地?何以走入这间饭馆?就算瞎子也看得见他们的高车骏马。你不是瞎子对不对?”

  小辛道:“有意思,果然擅长问话,可惜碰到我。”

  郝问道:“你与旁人有何不同?”

  小辛道:“不同处很多一时也说之不尽。但最多不同的是我最近碰见‘鬼’。”

  郝问道:“鬼?你说鬼话才是真的。”

  小辛道:“不,真碰见鬼。”

  郝问道:“因为你碰见鬼,拚命想鬼的事,所以连门口的高车骏马都看不见?你是不是想这样告诉我?”

  小辛道:“正是。”

  郝问道:“好,算你过了一关,但现在你看看。”他只用下巴指点方向,小辛连忙望去。用“连忙”字眼形容并不过火,一来吃了人家不少酒肉,应该给人家一点面子装出热心模样才够意思,二来小辛也真想看看有甚么事?

  三张巨大圆桌坐满了人,每席八个一共廿四人。由于每个人都一派大马金刀的坐姿(有点像螃蟹)。所以可容十二人的大圆桌居然显得“拥挤”。

  每个人说话声音都很大,内容却不外一些互捧的场面话,以及互相敬酒。

  小辛摇头道:“我看不出甚么道理。你究竟要我看甚么?”

  郝问叹气道:“兄弟你一定是初入江湖,居然连那个人都看不见。”

  小辛忙道:“我看见,是不是左席一个三十岁左右穿黄衣服的人?”

  郝问简直唉声叹气以表示失望不满,道:“不是。绝对不是。他只不过沾主人的光才坐到席上,射人先射马,你应该睁大眼睛先看当中一席才对啊。”

  小辛道:“当中那席最惹人注意的自然是下首那愁眉苦脸拿着旱烟管的老头子?我从未见过有人喝酒吃肉快活之时还显得如此愁苦烦恼的样子的。”

  郝问道:“不对。”

  小辛道:“那一定是嘴巴呱啦呱啦不停的老太婆了?”

  郝问道:“也不对,而且她不是老太婆,她才四十岁左右,保养得很好细皮白肉腰肢像黄蜂般。她要是听见你叫她老太婆,包你满口牙齿一下子都掉得光光。”

  小辛道:“那么你意思说当中主位的锦衣老者最有看头?他是谁?”

  郝问道:“讲出来骇你一跳。他就是这儿三府十六县武功第一,无人不服的‘神拳无敌’赵真。现在你如果能拜在门下,这一辈子都不愁喝不愁穿。”

  小辛道:“郝兄你晓得这么多为甚么?”

  郝问道:“因为我天生就是多管闲事脾气。老实说亦靠这点本领走江湖混饭吃。只要你出价钱我认为满意,任何事情都包打听查得一清二楚。”

  小辛掏出一张银票(仅有的一张),推到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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