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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姚本善盯视他由头到脚再看两遍。其实一早已仔细瞧过观察过,再看不会有新发现,不看亦不会遗忘任何一点。

  忽然他以坚决声音道:“你有遗世独立但高华闲适的气度。又有坚忍孤诣像苦行僧的味道。因此你可以是最伟大的杀手,却不是藉杀人赚钱的杀手。”

  小辛笑一下,道:“那么我不会是你们老大了?”

  姚本善毫不迟疑,道:“你不是。”

  小辛道:“对,我不是!”

  两人沉默一会,小辛又道:“你已扳回一阵,我们算是扯平,底下呢?”

  原来他们在言谈中已经交手,如果其后姚本善不能坚决辨认小辛是否血剑会老大,他在精神及智慧上便彻底输败。

  小辛随手于兵器架拿起一口长刀,叹口气道:“可惜不是横行刀。”

  姚本善立刻大步出厅,一忽儿就回来,执着一口长刀。

  那刀形式古朴,刀鞘泛闪银光,还镶有宝石翡翠等,俱是极之名贵罕有的珍宝。但整口刀看来仍然饶有“古朴”之意。

  小辛接过那口刀,拍拍刀鞘,道:“久违了。人生便是如此,得得失失,谁知道呢?”

  姚本善道:“小辛,务请全力赐教。姚某人忽然醒悟,如果今日不能见识你平生绝艺,活下去全无意义。”

  小辛道:“你放心,对任何人我都敢偶尔大意一下。但对你,‘飞仙剑侣’正反剑扫荡天下群魔,求败不能。我小辛算甚么东西,岂敢不全力以赴?”

  姚本善悠然神往,道:“求败不能。啊,好一个求败不能。小辛,你如何想得出这等形容词?据说敝先祖神仙剑侣携手遨游天下,数十年间简直是‘求败不能’。我今日只有一点遗憾。”

  小辛道:“你有遗憾?”

  姚本善道:“遗憾的是与你竟是敌而非友。”

  小辛叹口气,道:“我老早已经遗憾这件事。对了,姚兄,你可知道横行刀刀刃两面铭刻的句子?”

  姚本善道:“当然知道,一边铭着‘一刀在手’,另一边是‘快意恩仇’。”

  小辛道:“今日此刀定当快意恩仇,你小心了。‘烟雨江南’严星雨可能很忌惮你的正反剑,但我不是严星雨。”

  练武厅(好宽敞高大的地方)内灰漠漠有点阴暗。

  他们讲了不少话费了不少时间,他们互相吸取对方说话中的经验和智慧,有如贪婪的蚂蚁吸血永不饱餍。

  弥勒佛似的庞福忽然走入来,道:“两位既然尚未动手,请注意现下是甚么时间?”

  姚本善道:“申末左右,怎么啦?”

  小辛道:“殷海走了?”

  庞福道:“是,他悄然离去。我万万想不到他还能活转过来。”

  小辛道:“我根本没有对他怎样。只不过在他四周布下种种强力解毒药物。他一身剧毒才受不了。换了别人,一点事都没有。”

  他停一下又道:“殷海在日后必然先找我,赢了我之后才轮到你。庞庄主,你最好祈求神佛保佑我长命百岁。”

  庞福忙道:“小辛,我们虽然是敌而非友,但我不止佩服你简直崇拜你。我庞福能活几天还不晓得,却有一个心愿,只要和你小辛喝一次酒,死亦瞑目。”

  他打个哈哈,又道:“死算得甚么?”

  姚本善冷冷道:“你只请小辛喝酒?”

  庞福道:“当然连你也请。姚七当家,你知不知道一十三位血剑会当家之中,你算是最有人情味的?”

  小辛道:“其他的人岂不是比魔鬼还可怕?”

  庞福道:“也不见得,被你击败拗断三只手指的‘毒龙一现’胡不凡,是血剑会的巡查使者,直接向会主大哥负责。他跟谁都谈得来,为人和蔼可亲。但他比魔鬼还可怕。”

  姚本善道:“如果我告诉你胡不凡根本听我命令行事,你信不信?”

  庞福讶道:“真的?”

  小辛道:“似乎很多惊人消息都值得干一杯。庞庄主,弄一桌酒菜要多久时间?”

  庞福吃一惊,道:“你们真的能一齐吃喝?”

  小辛道:“有甚么希奇?吃喝之后要拚命要离别都无分别。”

  姚本善道:“这句话我不敢说出来而已。”

  庞福仰天打个哈哈,但忽又长长连叹数声,道:“老了,老了。唉,我居然为一点小事而感动不已。我的心一面流泪一面流血。只有老人才会如此软弱。”

  小辛道:“你肯在我们面前讲出真话,更值得喝一杯。”

  酒席费时甚短。不过菜肴却普通粗糙。酒也只是土酒──乡下人自己酿的。

  他们连干三大杯,吃一点菜。然后庞福首先道:“粗菜劣酒不成敬意。两位只怕不惯。”

  “木鱼”姚本善道:“我无所谓。”

  小辛道:“你平日也吃这种菜喝这种酒?”

  庞福道:“是。”

  小辛道:“如此可见得你真心款待之情。庞庄主,干一杯!”

  觥筹交错,三人不知已喝多少杯。

  姚本善舌头已经大了,话都讲不清楚。

  庞福却依然像一尊“弥勒佛”,胖大的肚子和蔼笑容好像能包容天下众生的苦恼和悲哀不幸。

  小辛酒越喝得多,面上迷雾越浓。他像遗世独立之人,冷眼看着世间,却永远不让自己投进去。

  但他忽然发现一个道理,永远保持清醒的人,注定劳碌辛苦。

  因为这一夜小辛跟姚本善同睡一房。姚本善时时酣睡,小辛却只盘膝打坐到天亮。虽然小辛老早就习惯辛苦艰危的生活,打坐七日七夜都不在乎。但要比起姚本善,显然就很不幸了。

  姚本善未醉之前说过,如果有小辛在旁边还不趁机醉一场的话,只怕永远都没有“醉”的机会。

  这话以前有人说过,小辛记得很清楚,是小郑。

  别人都很信任他,连性命都可以托付。可是小辛自己呢?

  曙色把窗纸染成灰白,房间内依然黯黑温暖。小辛走出院子迎着晓风,深深吸口气,清凉新鲜空气从鼻子透入丹田,令人精神大振。墙脚一丛石竹好些花蕾张开花瓣,饱满清新,迎接新的一天来临。

  但小辛等待甚么?刀?剑?血?死亡?

  场景忽然回到练武厅内。

  姚本善,背上一支长剑腰间一支长剑,像冰雪堆砌,全身散发出惨冻寒冷。

  对面不到五步有一个人,就是小辛。

  这一刻终会来临,就像黑夜过后必是白天。酒醉以后必会清醒。

  小辛注视手中“横行刀”,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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