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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林大方为之愣住,然后吶吶道:“我不知道,只是心里感觉他很义气……”

  宋妈妈微笑道:“答得好,感觉最重要,有些人假仁假义,表面上找不到瑕疵,但总觉得不是真情真性的人。小辛,你是值得相交的人。”

  小辛道:“你更了不起,林大方可算时下高手,有血性,有义气。你的手下尚且如此,其主可想而知。”

  宋妈妈道:“别恭维我了,林大方的确很好,可惜他的武功不能更上一层楼,他的禀赋资质应该能跻身一流高手之列,但所走的威猛路子,我爱莫能助。”

  林大方惊讶望住宋妈妈,敢情她也懂得武功?当下道:“小辛刚才说过,我腰力不够,所以上下盘连贯不起来。”

  宋妈妈道:“据说小辛有一件最特别的本领,那就是一瞧便知人家练过甚么功夫,用甚么兵器,甚至连造诣深浅都一目了然,我想一定是神探‘中流砥柱’孟知秋的绝艺之一。小辛,我没有猜错吧?”

  小辛道:“你爱怎么猜都行,孟知秋不过是一片落叶,早已腐朽变成尘土。”

  他把银票银子揣于怀中,又道:“我不想任何人晓得我来过此地,尤其是淮阴忠义堂。”

  宋妈妈道:“我尽力而为,晚上请再来一趟,我请你喝酒,同时把韩自然等数据给你。”

  小辛忽然懂得她的意思,今晚长乐舫的筵席上,必会见到“绿野”。

  宋妈妈又道:“关于阎晓雅,她离开南校场后面木屋之后,就落脚在莫愁湖边一座尼庵中,庵名‘夕照’,本是金陵范家家庙,但自从范家中落廿载,现在已经由十方善信捐助支持,主持老比丘尼檀月,是贤首宗门徒。”

  贤首宗即华严宗,是大乘佛教八宗之一。小辛忽然泛起奇怪的感觉,很想立刻到“夕照庵”谒晤檀月老尼,聆听一下华严经的奥义。最要紧的是华严经中无上甚深道理,能不能去除种种烦隙?

  宋妈妈又道:“连四回到雷宅,日日与雷傲侯饮酒评鉴古物,日子过得很是写意,他早已和雷傲侯声明,不见绿野一面,否则跺脚就走,永不相见。”

  小辛想一下,道:“为甚么连四要这样做?他可以不回雷府,可以远走高飞或者回闽南老家。”

  宋妈妈淡淡的道:“你真的不明白?他等候一个人。”

  小辛道:“我明白了。”

  林大方插口道:“听说连四的拔刀诀天下无双,小辛你几时找他?我跟你去。”

  小辛道:“我虽是他唯一朋友,但他不是等我。”

  林大方讶道:“除了你,他等谁?”

  小辛道:“严星雨,他们总有见面的一天。”

  ***

  小辛踏上岸,心中微感为难。因为无可避免地被淮阴忠义堂的一个杀手吊住行踪。这个杀手年纪很轻,大约二十刚出头,五官端正,冷静聪明。

  “杀人”对你我一般人来说,当然万分困难,有时连杀一只狗一只鸡也不是易事。对小辛来说,他有杀人的本事胆量,但仍然不容易。尤其对象是干净漂亮刚长大成人的男孩子。

  小辛当然不可直接回“家”,那儿是唯一安全温暖、有许多朋友的地方。

  然则往何处去?怎样的情况下这个忠义堂年轻杀手才会觉悟罢手?

  他穿过热闹的大街,并不左顾右盼,最后发觉竟然来到风景优美的莫愁湖边。湖中有船荡漾,湖边有游人,马车载着红男绿女,蹄声得得沿着湖岸悠然慢行。

  错了,小辛忽然警觉,来到这等地方,岂不是鼓励对方下手?纵有一些游人管甚么用?他才不会忌惮呢!

  小辛一点也不怕动手拚斗,任何人武功或学问达到某一境界之后,绝不怕“考验”,只不过“武功”与别的学问大有不同。“武功”胜负在于生死立判,尤其他们所修习最实用的武功,你不想被人杀死,只有杀死对方一途。

  小辛索性离开湖畔马车游人的路,分花拂柳穿过一些树林山坡草地。一条小路透入千竿幽篁中。路虽小而整洁,那片竹林亦疏落有致,风过处摇曳生姿。显然小路甚至竹林都时时有人整理。

  竹林的小路尽处必有人家,小辛停住脚步,这种腥风血雨的仇杀勾当,何必惹到别人头上?

  竹林小径忽然出现人影,一个两个三个,都是劲装疾服青巾包头,佩刀带剑的大汉。

  小辛退后几步,一股凌厉杀气阻止他再退。小辛不必回头瞧看亦知道忠义堂年轻杀手到了。

  “前狼后虎”的形势小辛试多了。小辛丝毫不会觉得难以应付,只不过该死的是他们不应该刺激他使他回忆起从前情事,比梦魇更可怕的幽冥世界,有如魔鬼似的杀人高手……

  “锵锵锵”迎面三大汉都撤出刀剑,涌过来阵阵凶狠残杀之气。

  小辛侧身靠着旁边一棵树。你们最好别迫我动手,因为“横行刀”不在我手中。这一点很重要,横行刀只斩断一只拇指,还可以活下去。“活下去”应该是最重要的事,不是么?

  年轻杀手反而没有动静,但小辛知道,他左手的袖箭,两边靴筒的短刀,以及背上的钢斧,任何一剎那都可以亮出刺入喉咙胸口等要害。

  小辛大声道:“本人平生不做亏心事,亦不管任何闲事。”

  三名大汉发出嘿嘿笑声,狞恶而又冷酷。当先一个双眉特浓,样子也最凶残,厉声道:“小兔嵬子,两个都给大爷报上名来。”

  兔嵬子即是“相公”,对男子至为侮辱。小辛和那年轻杀手都被包括在内。

  那年轻人显然被激怒,“扑、扑、扑”迅速跨上三步,每一步尺寸一样,落地力道亦毫厘不差。行家一看一听,心中有数,若非经过多年严格训练,岂能臻此境地?

  三名恶汉露出惊讶警惕神色,一刀两剑都指住年轻人。

  小辛忽然变成“旁观”者,形势转变对他有利,却不是他喜欢见到的形势。

  小辛大声道:“各位等一下,如果彼此间完全不知道对方是谁,这场架打得冤枉不冤枉呢?”

  年轻人果然干脆,道:“本人杜若松。”

  浓眉大汉不甘示弱,接声道:“上天入地主持公道,铁闸褚江褚三爷是也。左副手吕均,右副手周光。”

  小辛道:“铁闸的意思便是说只要褚三爷把守之路,天下无人可以通过?”

  褚三爷道:“对,你叫甚么名字?”

  小辛道:“我姓辛,我被杜若松追得上天入地无路可逃。”

  不但褚江等三人露出奇怪的神色,连杜若松,这个年轻杀手亦如此,所有的目光集中小辛面上。杜若松必是年轻之故,所以比较不会隐藏感情。小辛可以从他眼中面上发现“怜悯”意思,他似乎瞧着一个“死人”所以怜悯,又像是大人听到孩子说出愚蠢不通世务的话那种怜悯。

  小辛摊开两手,道:“我是不是说错话?”

  铁闸褚江等三人不作声,只有凶狠冷酷的杀气。

  杜若松道:“老辛,我们都错得厉害,你说错话,我追错人。”

  小辛道:“我还不算老,叫我小辛,我说错甚么话?”

  杜若松道:“上天入地主持公道这句话,江湖上无人敢不尊敬,无人敢不害怕。”

  小辛道:“尊敬可以,为何要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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