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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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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馆的生意很好,人声嘈杂。阎晓雅占的是二楼临街的厢座,空自摆了一桌子酒菜,她连一样都没有动过,光是捧着一杯苦茗,慢慢呷着,目光落在熙往攘来的街道上。 老家人埋头吃了三大碗饭,放下碗筷,叹口气道:“小姐,不吃东西不过是跟自己过不去而已……” 他一定知道劝解无益,所以根本不等她有所表示,径自斟了一杯浓茶,一连喝了几口,然后又道:“小姐,我的名字是不是叫做阿福伯?” 阎晓雅姿势依旧,目光投向窗外的街道上,全无声息。 阿福伯叹口气,道:“小姐,烟雨江南严星雨是天下最聪明的人,你知不知道?” 阎晓雅道:“他很聪明?真的?” 阿福伯道:“当然是真的,严星雨有财有势,武功既高,人又潇洒英俊,但如今行年卅七岁,还没有娶妻。” 拥有种种条件而不娶妻,难道就是“聪明”? 阿福伯又道:“娶妻有百害而无一利,愚笨而不漂亮的使人倒胃口,但越聪明漂亮的就越难驾驭,整天伤脑筋耽心事。女人不比银子,银子没有脚,不会跑。但女人却有脚,越漂亮的跑起来更快……” 阎晓雅耳朵听着“怪论”,眼睛仍然投向楼下街道中。她似乎想在来往不绝的行人中发现某一个人,但面上却没有期待的神色,很可能她心中已知道绝不可能发现那个人。 阿福伯又道:“女人很奇怪,越追她就跑得越快越远,我从前已吃足苦头。” 如果烟雨江南严星雨为了此故而不“娶妻”,就算比旁人聪明一点,却也万万算不上“天下最聪明”的人。 阎晓雅微微烦躁起来,自己问自己道:“我究竟想怎样呢?暗杀小辛之事已经失败,严星雨无法再帮忙我,我应该远远离开,何以还逗留在南京?莫非我想再见到严星雨?不对,最近我只想起小辛,不是严星雨……” 她收回目光,在老家人阿福伯面上打了个转便又投向街上。想道:“小郑真怪,三十岁的小伙子,却专爱扮老人,两年来一直跟随我,当真像老家人般侍候我,却从没有丝毫不轨之心,剑术和易容工夫一样精妙,杀人时诡诈机变之极,的的确确是第一流的暗杀高手。我们搭档得非常非常好。但也许应该收手了,这种行业难道一辈子干下去不成?” 小郑的声音就像阿福伯那么苍老,说道:“我们这一行不能过平常人的生活,若是娶妻生子,就像是把喉咙要害送到敌人刀下。所以我说严星雨很聪明……” 阎晓雅讶道:“严星雨也是这一行的?” 小郑道:“我嗅出他有这一行的气味而已,还没有证据!” 阎晓雅想了一下,道:“不可能,他身为大江堂堂主,号令千里,权势赫赫,又是江南三大名剑之一。我问你,一个人有名誉地位,有权力,有钱,他何须做这种行当?” 小郑耸一下肩头,道:“我说过没有证据,所以无法肯定。不过他有了名誉地位,有权力,有钱,他还能干甚么?” 这种内容的谈话,最好别让隔墙之耳听去,所以他们都是使用一种独特的传声法门交谈,声音比蚊子飞还细小。 小郑又道:“你心情不好,我现在去找幢合适的房子租下来,再找几个使婢仆妇,暂时住一段日子,你意下如何?” 这个人有一种洞瞩人心的观察力,又极会体贴,阎晓雅不禁大为服气,道:“好,别去得太久!” 小郑走了之后,阎晓雅立刻就看见小辛在街上走着。她身子震动一下,很想大声招呼他,叫他上楼来吃点东西讲几句话,但不敢贸贸然这样做。 阎晓雅向来很有决断,从来未试过像这一回犹疑不决,幸而小辛一径走入这间饭馆,因此她有多一点时间考虑。 小辛在厢座外走过时的步声像猫一样轻柔充满弹性,如果阎晓雅不是先见到小辛进来,而极为小心查听的话,一定听不见有人走过。 这个人真可怕,虽是在平常时脚下仍然保持警觉,随时随地可以像猫一样弹跃,阎晓雅简直屏住呼吸侧耳而听,但迅即陷入迷惑中,因为小辛的步声过去之后,忽然完全消失,以致无法猜测他走入那个厢座之内。 阎晓雅轻轻叹口气,知道只有亲自去每个厢座瞧瞧,才可以知道答案。 她拨开厢座的布帘,忽见一个人的面孔距她不及一尺。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吓得愣住,瞪眼睛张开嘴巴,就像傻子一样。 那张面孔上有一层迷雾,叫人瞧不出他的年龄,但两道锐利目光却射穿别人的心。 阎晓雅在心中喊道:“天啊,小辛,是你?” 小辛好像听得见,应道:“是我。这厢座布帘密垂,应该有人,但几乎连呼吸声也没有,所以我等着瞧瞧是何方高人!” 很奇怪的事被他一解释,就平淡无奇,只听小辛又道:“你果然很漂亮,当时你虽女扮男装,我仍然瞧得出你很漂亮。” 阎晓雅极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才道:“要不要进来喝一杯酒?” 小辛道:“很好,我也想跟你聊一聊……” 店伙跟着就进来了,是个年轻家伙,他用惊奇而又敬佩的眼光瞧小辛好几眼。大凡是男人,对于另一个能够轻而易举勾上美女的男人,总不免既惊且佩。 杯筷换过,阎晓雅亲自斟满一杯,自己也斟满了,双手捧杯,道:“小辛,干了再说。” 小辛动都不动,冷冷瞅住她。阎晓雅的杯举在半空,见他不理,一时之间喝了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突然一只手把小辛的杯子拿起,不过杯底离桌面才一尺便停住,原来是小辛抓住那手臂。 小辛道:“你叫甚么名字?” 拿起酒杯的人原来就是那年轻店伙,他忽然发觉不但手不能动,根本全身没有一处能动,只有嘴巴还可以说话。 年轻和冲动往往分不开,等到不再轻易冲动的年纪,却已做下不知多少错事。那店伙道:“小的叫阿成。” 小辛道:“阿成,这杯酒你亲眼看见是阎晓雅斟的,你若是喝了这杯酒,忽然头晕肚痛甚至死掉,你怪不怪我?” 阿成讷讷道:“当……当然不怪你。” 小辛松手道:“好,你爱喝就喝。” 阿成的酒杯登时凝结在空中,既不敢喝亦不能放下,一急之下脸红脖子粗,再加上尴尬。 阎晓雅柔声道:“阿成,小辛说笑话唬人,我帮你喝这一杯。” 她没有伸手取杯,因为阿成也忽然觉得很荒谬,这杯酒怎会喝死人?所以他马上送到唇边,但他全身忽又僵木。小辛说道:“楼下有几只狗,找一只来试试看。” 阿成纵是不信这杯酒有问题,但用狗试验的主意对他只有利而无害,所以答应得很快。 那只黑狗相当肥壮,酒杯一直放在桌上,没有人动过。阿成把狗翻转按在地上,至少灌了大半杯进去。过了好一会,阿成放松手,那狗一溜烟跑掉了。 阿成道:“客官,酒好像没有问题,只怕是你的脑袋有问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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