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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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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是沈老總教我的。他說過如果你覺察某人心裏藏起一些話,你若是想知道,最好兜個小小圈子,否則你往往會駭得那個人一個字都不敢講出來。」 「照我看你這個圈子兜得不算小了。其實我心裏也沒有甚麼秘密,只不過我隱隱覺得死者的死因,似乎不是『武功』二字就可以了事。」 「除了武功還有甚麼可能?」 「還有藥物、邪術等等。」 「你的意見很寶貴,我一定注意這些方面。但老實說,我寧願問題出在藥物方面而不是邪術。」 他隨手把床單拉上遮住了女屍。房間內兩個男人忽然都有鬆了一口氣之感,好像心理威脅一時間已經消失。 外面傳來匆遽腳步聲。龐照苦笑道:「老張,咱們的生意又來啦。這回一定是個男屍。」 張發訝疑交集問道:「你怎麼知道?」 龐照道:「你管你自己的事。記住小心點檢驗,更要記住我要的不是官式驗屍報告,而是你心中的懷疑。」 *** 距離牡丹裸屍兇案現場,大約是三里許的一條小河邊,有人發現一具裸著下體的男屍。 公人們很快就查出死者姓陳名光宇,從杭州監獄釋放不久,服刑罪名是強姦。他兩邊太陽穴各有一點紅印,其餘全身上下別無傷痕。但就算普通人也看得出他死前不久曾經與女性發生過性行為。 雖然那時候還沒有檢驗血型精液以及剖驗體毛的精密方法,但用粗略的比較方式,仍然能夠弄清楚他性行為的對象──牡丹。因此這兩件命案其實等如一件而已。 名著江浙地區的驗屍高手張發本來就很迷惑。他迷惑之故是想不通龐照怎會知道還有這麼一具男屍? 其次他也很不滿意,因為他與龐照搭檔了六年之久,龐照實在不應該把一些事情瞞住他。在公事上說,他獲得資料越多,驗屍之時便更有把握更不會出錯。在私人交情而言,龐照為甚麼不告訴他呢?這就是張發嘴巴口裏嘀嘀咕咕表示非常不滿意的兩大原因。 不過,不久之後張發從另外一些消息來源,得知江浙地區(其實只是蘇杭一帶)已經發生過七件同類型命案,連現下無錫這一宗一共已是八件,他就知道龐照守口如瓶保持秘密實在是極之有理由的。相類似的案件一連串發生了八宗之多,如果傳揚出去,請問上至朝廷下至庶民,將會發生怎樣的反應以及帶來怎樣的風暴呢? *** 龐照粗壯的身軀通過濃密花樹幽徑時,不止是「分花拂柳」,簡直碰斷了很多橫生岔長的樹枝,所以弄出相當嘈吵聲音。他終於在一道清澈溪流邊停了一下,然後溯溪向西北方行去。 只轉了兩個彎,就看見陡然寬闊宛如湖潭的溪岸邊,有一個戴著斗笠的人正在垂釣。垂釣的人左前方淺淺溪水中,有個竹編的魚簍。 龐照走過去,先拿起魚簍瞧了瞧,又放回原處,然後一言不發在垂釣的人背後一方石頭落坐。 南風輕輕吹拂,偶然有幾朵落花在風中飄搖,然後掉在水面,但卻幾乎連一些漣漪也沒有。 時間悄悄流逝,至少過了大半個時辰之久。垂釣的人扔掉了釣竿,他的聲音很清朗,咬字尤其清楚,就算喝醉了酒的人,也絕對不會聽錯任何一個字。 「人跟魚好像沒有太大的分別。」垂釣人說:「你釣他的時候他不來,你不理他,他偏偏就來了。」 「但我仍然是人而不是魚。」龐照說:「無論如何人跟魚總是有區別的。」 垂釣人抬手拿下斗笠,露出一張俊秀面龐,雖然看來至少是四十歲左右的人,但卻仍然有年輕人一樣的眼睛以及吸引力。他又用清清楚楚的聲音說:「你被名利被慾望被感情釣住,你沒有一刻空閒。你跟魚有甚麼分別?」 「我絕不跟你爭論這類問題。」龐照笑道:「你休想將我扯落這種陷阱裏。」 「彼此彼此!」垂釣人說:「我也不想跌入你陷阱裏。你最拿手擅長的絕技,就是用『難題』作魚餌,用『好奇心』做魚鈎。在這等情況之下,我不得不承認你剛才的見解有點道理。你剛才說過無論如何人跟魚總是有區別的,我不想像魚一樣上釣,我看我還是做人比較安全一點。」 「你的確不像是會被人釣起的魚。」龐照仍然笑著說:「天下公門第一強人沈神通怎會像一條魚呢?」 那垂釣人原來就是沈神通,就是被譽為天下無雙的公門強人沈神通。他當然不像一條魚,以他的仇敵看來,他甚至比最兇惡可怕的鯊魚還不像魚。 沈神通略略皺起眉頭,道:「那麼我像什麼?總不成連人也不像?」 「你像我師父。」龐照跪下去恭敬叩頭行禮。起身之後又道:「無論怎麼樣,你是我師父,你想不承認也不行。」 沈神通倒是沒有否認這一點,但他忽然墜入無邊無際遐思遙憶中。在以往的歲月裏,有過多少悲哀多少愛戀?還有多少痛苦和多少采聲…… 命運有如畫筆,在每個人的一生中,有時塗抹上陰沉灰黯痕跡,有時揮灑幾筆絢爛綺麗的色彩。 只不知龐照這回帶來的這一筆,在壯闊綿延的人生畫布上,究竟是灰黯抑是綺麗?抑是平平淡淡毫無奇處的一筆? *** 凡是算得上是富裕的人家,屋子總是盡量寬敞深邃,予人以庭院深深深幾許之感。這大概是中國人自古以來羨慕希冀的「五代同堂」思想作祟,所以屋子決不嫌大也不嫌多,能夠六代七代一齊聚於一堂更好。 在鄉下這種大房子跟茅簷矮屋的對比更為強烈突出,所以任誰一眼望去,必定能夠知道貧窮與富裕的區別。 只不過中國式的大房子,往往有空氣不夠流通以及採光不足的毛病。後一種缺點,正是蕪湖方家集一幢大房子內何以正當大白天中午時分,還點上許多燈燭之故。 由於房間內出了奇怪命案,所以不得不盡量弄得光亮一點,同時七八名捕快也用各種方式盡快趕到。這些捕快們平時都在城裏,極少下鄉,現在一來就是七八個,倒教鄉下人大大開一次眼界。 本來還算寬大陰涼的房間,由於人多燈多,所以既悶熱而又擁擠。所有的光線以及眼光全部集中在床上。 不出看官們所料,床上正是有一具赤裸的女屍。這具裸體女屍的吸引人誘惑人程度,決計不在無錫那件牡丹艷屍命案之下。換句話說,牡丹的屍體當時能多麼震動一眾捕快心靈,現在這一具女屍亦是一樣。 雙手叉腰站在床口正當中的人是許義,才二十四五歲一個小伙子,氣派卻蠻大,因為他昨天才剛剛榮任副班頭之職。而現在房間裏連他在內七名捕快兩名仵作,看來好像以他官階最高,所以他也就當仁不讓,大剌剌地站在最當眼最重要位置了。 許義也和其他的男人一樣,好一會才能夠把眼光從女人(不稱為女屍,是因為她實在不像是沒有生命的屍體)裸體上收回,而落到床舖房間各處巡視一番。他忽然大聲吼問:「這女人當真不是本宅的人?」 房間內除了公差之外,還有兩個本宅的人。一個是中年婦人,乃是掌當家大權的方李氏,另一個則是老管家方忠。 方忠忙道:「不是,不是,她絕對不是我們家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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