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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九


  朱玲這一回不能不信,出了一身冷汗。本想伸劍過去,用力壓住棺蓋,不讓那骷髏走出棺外。可是力不從心,手臂完全不聽指揮,根本就動不了。她在心中大叫一聲「石哥哥」,暗忖這番性命休矣。

  那骷髏頭頂了一回,骨節連珠輕響,棺蓋倏然又托起半尺,還差一點,便完全推開。朱玲面無人色,進退不得,一似只有挨死的分兒。

  要知白鳳朱玲本不是無膽的人,但此寺的確有一種特異的氣氛,尚未入寺之時,那座荒涼的山谷已教人心中感到不安。及至入寺之後,觸目均是死氣沉沉的景象,尤其那大雄寶殿,陰森無比,那扇木門無故自閉……這種種跡象,均教朱玲在心中早已印下「有鬼」的印象。而她平時又不是不信鬼神的人,這刻親見骷髏起棺蓋,四下陰風旋捲,任她一身武功,不比等閒,這刻也全不管用。

  正在恐怖之時,那個乾枯的骷髏頭又發出一聲嘆息,突然間「砰」地大響,原來棺蓋倏然蓋上,那具骷髏已倒回棺中。

  朱玲慶幸之念尚未浮上心頭,耳中又聽到走廊那邊的屋內,傳來一聲低沉和奇異的呼救聲。這呼救聲竟是個女人嗓音,因此朱玲心頭突然一震,矍然張望。

  天色漸暮,院子中也有點昏昏黃黃,陰風陣陣,從那黑暗的門內吹刮出來。她驀地退了兩步,不由得為之舒了一口大氣,敢情她現在已經能夠動彈,不似剛才,只有呆立等死的分兒。

  又是一聲低沉的呼救聲,傳入她耳中。

  朱玲咬咬銀牙,仗劍一步一步走過去。

  前面那道黑暗的門戶,就像魔窟鬼洞的入口般,森嚴地等候著自投羅網的人。

  她可沒有打算進去救人,但她認為最低限度,也到門邊去張望一眼,然後急速地逃出此寺,找了石軒中才一道再來。這一段走廊她走得異常謹慎,決定只要一有什麼異狀,立刻飛身縱上屋頂。但一直到她走到那道門戶時,仍然沒有任何可怕的事物出現。

  她向門內瞧瞧,原來門內是座佛堂,光線極為暗淡,她必須運足眼力,才看得見佛堂中的情形。眼光掃到左面的牆邊,忽見一個紅衣婦人,面孔向著牆壁。雙手向上伸出,像是被釘在牆上。

  她彷彿還見到這個紅衣婦人的身軀微微動彈,當下勃然而怒,忖道:「原來此寺為奸邪所踞,竟然把女人釘在牆壁上!」

  正在想時,那紅衣婦人低沉地呻吟道:「救……命……救……命……」

  朱玲橫劍護胸,躍將入去,「咿呀」響處,身後的木門忽又無風自閉。佛堂內突然變得黑暗無比,一陣幽咽聲不知從哪裏升起來。她瞧見角落中有鬼火隱現浮動,那陰慘碧綠的顏色,十分可憎。

  白鳳朱玲倏然大喝一聲,撲到那個紅衣婦人背後。尖銳的喝聲尚在佛堂中嗡嗡迴響時,她一伸手,抓住那紅衣婦人的手臂。

  那婦人的手臂方一入手,便覺一陣冰涼,而且除了衣袖之外,便是枯骨。

  朱玲大吃一驚,慌忙鬆手,只聽那婦人低沉地嘆息一聲,直如早先那棺中骷髏的嘆聲一般。

  她這一驚非同小可,雙腿一軟,差點兒沒跌倒地上。佛堂一片黑暗中,驀地升起一陣慘厲低沉的號哭聲,宛如禁錮在這佛堂中的怨魂厲鬼,都乘機哀哭起來,登時一片啾啾鬼鳴,悲哀中又含有淒厲的氣氛。

  朱玲已無法動彈,她好像見到佛堂中有數十個白衣人飄渺往來,行動之快,無與倫比。除了鬼魂之外,再沒有能這樣子凌虛來往的人。

  四壁慘綠色的鬼火一眨一眨的,隱現不定,偶然有三數點飄落地上,一閃而沒。白鳳朱玲處身在這鬼域中,驚得全身麻木,「叮」地一響手中太白劍已掉在地上。

  一條白影迅疾如風地飄到她身後。朱玲倏然感到脖子上一陣冰涼,跟著有人在耳邊冷笑……她為之一陣痙攣,竭力尖叫一聲!但叫完之後,卻只會發抖,腳下寸步難移。

  那陣冰涼之感由後頸移到前面,冷笑之聲,縈迴耳邊……

  且說在山腰的石軒中,一直瞑目沉思。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好像聽到一下尖叫聲。他警覺地睜開眼睛,瞧見殘陽已墜,四面一片暮色,但朱玲還未回來。

  「……剛才的尖叫聲,好像是玲妹妹發出的……但她有一身武功,人又機智無倫,想來不會有什麼事吧?我勿要庸人自擾。」當下便拋開這個思想,仍然閉上眼睛,再追尋剛才中斷了的思路。

  但他心中隱隱不安起來,那一聲尖叫,雖然聽來相距極遠,如不是正好瞑目沉思,一定聽不見。但在這空山中,人跡不至,何來女子尖叫之聲?他僅僅閉目坐了一會,便忍不住站起身,向山澗那邊眺望一下。暮色蒼茫中,楓紅竹翠,這兩般顏色,已分不大清楚。

  石軒中徐徐踱個圈子,想道:「罷了,拚著給玲妹妹取笑我多慮,也得去那邊看看她才好。」當下展開輕功,一連幾個起落,便縱到那片楓林之下。

  澗水潺潺而響,還有山風敲竹之聲,組成一闋天籟。他微笑一下,想道:「這排竹樹因太齊整,無足賞玩,但聲音倒是悅耳動聽得很呢!」

  一面想著,一面躍過山澗,朗聲叫道:「玲妹妹……玲妹妹……」側耳一聽,並無回音,他不禁「咦」了一聲,又喊了一聲「玲妹妹」。

  須知石軒中的叫聲雖不高亢,但暗運丹田之力,故而在十丈之內,極為清晰。朱玲如若聽到,斷無不答之理,此所以石軒中不由得奇怪起來。他越是碰上事情,便越是從容鎮靜。這時留心地向竹林內走進去,心中極快地推想朱玲因為何事而沒有回答他。

  石軒中才走了丈許,便已略略放心,只因他已想出了兩個可能。第一個可能是朱玲因發現了什麼事,故此離開此處,可能遠遠跑到另一個山頭去。但必不會是遇上仇敵,如是遇敵的話,她一定驚動自己。第二個可能是她故意捉弄自己,說不定當自己躍過山澗之時,她已悄悄回到原先的地方,等他因找不到她而空自著急一會。

  第二個可能性最大,因此他略略放下心,自個兒微笑一下,心想等見到她時,必須囑她暫時不能開這種玩笑,以免偶有疏虞,為仇敵所乘。

  走出竹林,放眼一瞥,已見到谷中有一座佔地寬廣而破舊的古剎。

  石軒中大吃一驚,毫不猶疑,立即向山谷疾撲下去。

  原來那座古剎方一入眼,只覺荒涼得可怕。他一面提氣輕身,縱撲下去,一面想道:「這寺縱然久已沒有和尚棲居,但也不應荒涼頹敗至此,一似歷數千年光景……」

  他雖然有所疑惑,但在未曾查明朱玲的確失陷在此地之前,不須隱蔽行蹤。是以一直撲奔山門,抬頭已見門上橫刻著「寒山古寺」四個大字。

  石軒中極快地忖道:「果真是寒山之中一古寺,破敗零落一至於此,直似是經過一場浩劫!不知玲妹妹可是無意得見此寺,故而獨自下谷一探……」

  想到這裏,已踏入山門,走在那條白石路上,兩旁的枯樹死木,與及遍地荒蕪之景,令人觸目心驚。他又想道:「這寺荒廢得陰氣森森,必定有山精木客之類盤踞其中,縱然沒有,也不似是善地,等找到玲妹妹之後,即速離開此地為是……」

  大雄寶殿的門敞開著,門框黝黑,佈滿塵埃,石軒中一直走入殿中。腦後一陣陰風過處,木門「呀」地響聲,竟然關閉住。

  石軒中頭也不回,憑著一對夜能見物的神目,掃瞥殿中一匝,便向後面側門走去。

  出了側門,只見廊下一排七口棺柩。石軒中目光銳利,僅僅在一瞥之間,已察覺出六口是上好楠木所制,但第三口棺柩卻是石製。

  他並不注意其中不同,直向長廊末端望去,只見那扇門內,光線甚為黯淡,不過因為他神目如電,倒也看得清楚,乃是個佛堂光景。

  石軒中沿廊走過,經過那七口棺柩時,突聞「勒勒」連響,那最後的一口棺柩,木蓋直向上掀起來。

  石軒中本來去勢極快,眨眼間已越過那排棺木,但詫疑之心一起,登時真氣一沉,身形便直線墜在地上。他虎目圓睜,威光四射,緊緊盯著那口棺柩。卻見棺蓋倏然下落,恢復原狀。

  石軒中一定神,徐徐舉步走近去,剛到了棺邊,忽見棺蓋直掀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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