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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〇


  正在惊疑之际,道慧和尚已步入禅房。只见他面上已恢复平静安详之色。

  血印禅师道:“道慧,钟鸣十响,乃是欢迎佳客之意,你难道不知道?”

  “弟子岂有不知,但禀告大师,适才弟子鸣钟十响时,老方丈忽然现身,含笑制止弟子再敲下去。弟子其时心悬大侠,故此大胆上前请示。老方丈却含笑摇首不言,只挥手命弟子离开钟楼。”

  血印禅师微噫一声,俯首寻思一会,才道:“生死本属天数,在俗家人而言,生则喜庆,死则悲戚。老衲等为天下苍生着想,故而含悲送行!但家师既然离关现身制止。说不定大侠仍在世上,但也许他老人家为石大侠着想,认为浮生本属虚幽,既然摆脱尘缘,西归福地,不应为他悲悼之意也未可料。”

  史思温听老禅师如此解释,倒不知信他哪一个意思才好,但却收住泪珠,道:“史思温敢代家师向各位大师致谢盛意,正是存殁皆感。”

  当下其余十二名和尚尽皆散去。史思温便向血印禅师说出要觅地练剑之意,请血印禅师指示明路。

  血印禅师沉思有顷,突然决定道:“你所要对付的乃是天下无敌的鬼母,因此必须有制敌取胜的把握才行!那阴山苦海双妖之一的庞仁君,临死时因留字在细沙上,告知你师父说,她父亲天玄叟庞极曾经留下一部手抄本,藏在紫湖山麓野鸟洞中,其内尚有奇珍十二件,悉以赠令师。那手抄本关系重大,因那天玄叟庞极武功高强,为百年前数一数二的黑道高手,他平生揣摩天下各派的武功,尽数录在其中,连鬼母仗以称雄宇内的玄阴真经,他也曾览阅过,记载得十分详细。你如要对付鬼母,非知己知彼不可,这部手抄本既是记载玄阴真经,你细加研究,不难发现破绽或弱点,从而针对其弱点,痛下苦功,这才有击败鬼母的希望呢!”

  史思温肃然道:“既然幸而有这种机会,史思温这就出发到那紫湖山去!”

  血印禅师道:“这些字迹,老衲是数日后始见到,不知在老衲之前,是否曾有人见。事不宜迟,你还是赶紧赴那紫湖山一探究竟。不过苦海双妖另一个费选未死,不知会否在紫湖山。”

  史思温慨然道:“纵有任何危难,史思温也不惧怕!”

  血印禅师突然又想起一事,便道:“你取到天玄叟庞极遗下的秘籍之后,如紫湖山不便久居,可以回到此地,一心一意苦练剑术!”

  史思温大喜,忙忙施礼称谢。血印禅师当下告诉他那紫湖山乃是江左东南的武夷山脉中一座名山,因此山之阳,有一个大湖,湖深数丈,远远望去,水色带紫,极为悦目,此湖称为紫湖,因而那山以湖为名,称为紫湖山。此去紫湖山,大概十日便可到达,血印禅师怕他走错,便画了一幅详细地图。要知这血印禅师昔年本是著名的独行大盗,故此全国山川河谷,俱在胸中。

  史思温急于为师复仇,连斋也不吃一顿,匆匆拜辞下山。不一日,已踏入武夷山脉中,但见乱峰插云,丛岭遮路。入山渐深,已不见人烟。好在他身上干粮带得极足,可以在山中熬上半个月也没有问题。

  史思温仗着一身武功,便不按着地图的路线规规矩矩地走,凡是隔着山峰,总是直接攀登凌跨过去。走了足足一天,越走越不对,再看地图时,已找不出来龙去脉。史思温跌足悔恨不已,但已无计。只好找个石洞,胡乱吃些干粮,饮几口山泉,便在石洞中憩息。

  等到翌晨,暗念必须往回走,找到入山途径,才按图寻到紫湖山去。他这一转足足转了五日,还是在乱山中绕来绕去。这正是欲速不达,当初为了少绕一点弯路,虽知竟然多耽搁了几日。若果老是走不出乱山,可能还得老死在这人烟全无的荒山中。

  又走了两日,这天早晨,他仍然不屈不挠地向西北方走。眼前的景色十分悦目,壮丽中蕴着清幽,峰回路转,鸟语猿啼,那熙攘的尘世早已抛在脑后。

  但可怜史思温哪有心情来欣赏,不过他有一点可以肯定的,便是再越过数座山峰之后,必有人家。这是因为他忽然发现一座树林中,竟有斧斫遗痕。既有樵子,人烟自然不远。

  蓦地听到低微的啼哭声,随风隐隐送入耳中。史思温为之大讶,想道:“这荒山中哪得有人啼哭?况且声音虽然嘶哑,却是女子嗓音……”思疑不定,便有点儿踌躇起来,尝闻深山大泽中,常有幽灵妖魅,化身作各种形相,引人心动。这声声女子啼哭之声,会不会正是山精木客之类,诱自己入彀?

  但史思温到底是个侠义之人,想了一会,便决然自誓道:“我这个身体已属玄门,更兼是一代大侠的弟子,今日既然听到女子哭声,焉能置之不理,纵然被妖魅精怪所害,也得去瞧一瞧……”想罢豪气倏发,蓦地仰天长笑数声,一径大踏步向啼哭声处走去。

  绕过山腰,陡见那边有座幽谷,谷中尽是嶙峋怪石,寸草不生。但谷中却有一株五尺高的绿树,叶形如茶,颜色碧绿得可爱之极。

  树边蹲着一个女子,此时正仰天痛哭。虽已声嘶力竭,眼中无泪,继之以血。但仍不肯罢休,大有哭死幽谷方始甘心之慨。这个少女荆钗布裙,竟是个村女装束,但因衣裳颜色配调得宜,看起来甚觉清雅。

  史思温偷窥了好久,见她的确哭得肝肠寸断,声音逐渐低微,生似行将断气。当下忍不住疾跃下幽谷,屹立在那村女身前。却见那村女面目秀丽,双眸中已无光彩,可是史思温仍然瞧得出她眼中毫无悲戚之意。他为之一怔,想道:“也许我看错了,她定是伤心至极,故此旁人无法看得透。”

  那村女虽然见到这个少年突然出现,但啼哭如故,也不走开。

  史思温觉得她好像哭得更加伤心,悲惨得四天云合,峰岭黯然。实在忍不住奇怪之心,便朗声问道:“请问姑娘何故独自在此啼哭?”

  她没有理睬,哭得甚是起劲。

  史思温歇一下,又问道:“姑娘遭遇了什么不幸?这般伤心?要知你已哭得声嘶力竭,再不停止,便有性命之虞了。”

  她理都不理,彷佛史思温那么大的一个人摆在面前,根本就看不见。

  史思温有点窘困,本想转身走开,但又不忿这样便无功而退。于是又朗声道:“姑娘,你可以暂时停一停么?”

  他歇一下,见她毫无反应,不由得更加提高嗓子,道:“姑娘,你究竟听到我的话没有?”

  那村女啼哭如故,连眨眨眼这种最漠视人的表情也没有。

  史思温含怒想道:“这女子太不近人情,纵然想哭死,但也不应这副样子对人啊……咦,莫非她已哭得神智不清?我且推推她,看是如何?”

  他先伸手在她眼前一晃,见她没有反应,便肯定对方可能哭得昏了,于是轻轻推她的肩头,一面道:“喂,姑娘,你到底瞧见我没有?”

  他的手一触到她的肩上,她立刻停止啼哭,眼睛眨了一下。史思温怕她以为自己轻薄,忙忙缩回手。哪知手一缩开,她又大哭特哭起来。

  史思温剑眉一皱,忖道:“这个女子太过任性固执了,想人生有什么值得这么留恋?如是特别留恋,便不至于伤心至这个地步……不好了,她连蹲也蹲不稳啦,我看看她的脉息如何再说……”伸手抓住她的手腕,细按脉息,但觉微弱之极。

  史思温大惊,忖道:“这种脉息别说再哭下去,就是略受震动,心脉立断,神仙难救……”正想之时,猛然惊觉那村女已停止哭泣。他的两道剑眉紧紧皱在一起,心中却有一点点领悟。

  原来他还记得自己方才推她肩头时,她忽然停了一下,但手掌离开,她便啼哭如故。现在他抓住她的手,她便停止哭泣……

  由此他领悟出她的忽然不哭,好像和他的手有关联。不过此刻他按着她的脉息,觉察出极为微弱,只须再哭数声,可能心脉即断。当下不敢移开手掌以试验,急急以左手从囊中取出师门秘制保心丹,给她服下一粒。不一会,村女脉息渐强,眸子中已恢复了一点神气。

  史思温心想她最少也得将养个把月,才能恢复耗去的元气。她喘息了好一会,颊上微现红晕,敢情灾难一过,便生羞赧之心。

  史思温见她露出畏羞之色,不知不觉缩回右手,那村女登时又啼哭起来。

  史思温赶快一把捏住她的手腕,道:“你再哭几声,性命便保不住啦!你姓什么?为何在此处啼哭不休?”

  她喘了几口气,才道:“我姓陈名红英,就住在南方十里处的陈家村!我们村子以种茶出名,闲来无事,常常攀登高山大岭,或者绝壑幽谷,找寻野生名茶,取籽归去培种,昨日我自己走到这边来,忽然见到这座幽谷中,独自长着这株绿树。远看以为是异种名茶,匆匆赶到谷来。哪知细看之后,又不大像……”

  史思温剑眉一皱,道:“那么你就失望得大哭起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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