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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独臂野豺吕声一改粗暴之态,柔声道:“公子现在大可放心,可曾伤了哪儿么?”

  他道:“大概是断了七八根肋骨,不碍事,这位姑娘震伤了内脏,你们等会儿要轻点手脚!”

  独臂野豺吕声答道:“你放心吧,我们一定妥妥当当把她救上去,她是谁呢?”这时吕声已看清楚了这位美艳绝世的白衣姑娘的面庞,因此说话的声音异常温柔。

  无情公子张咸道:“我也不知道,你们先把她救上去吧!”

  白衣姑娘倏然张开眼睛,微弱地道:“不,你先上去吧,唉,最好任得我葬身绝壑,我在黄泉之下,也会记得你们这番好意。”

  无情公子张咸诧道:“为什么?有什么事迫得你非死不可呢?”

  她轻轻叹口气,道:“所有的人,开始时,都对我很好,可是到最后,一定非常残酷忍心地对待我。”

  无情公子张咸侧转头,凝望着她美丽之极的侧面,忽见她眼角泪光莹然,那颗心为之软得不能再软,坚决地道:“请你记着,我是例外,我会始终如一地对待你。”

  她微弱地道:“时间会证实一切美丽的诺言,唉,可是我活下去干什么呢?”

  独臂野豺吕声迅速地先将无情公子张咸搬隔邻的一个坚牢的藤盘上,然后和地哑星君蒋青山两人,一齐合力将那白衣姑娘尽快地弄上去。

  无情公子张咸双肋疼痛难堪,但他仍然微笑地望着天空,反复地想道:“她终于开口了,而且口气相当亲切……”

  古今以来,“情”之一字,最是玄妙,魔力也最大。试看无情公子张咸一生以“无情”两字为标榜,但他果真是无情么?他可以不眨眼地杀死许多人,所有的哀号呻吟,都不能令他恻然心动。但他一旦堕在情网中,一个叹息,一句低语,便足以令他神魂颠倒地去反复推想!唯有他这种心冷肠硬的人,不动情则已,一旦动情,便比什么人都要热烈和真挚。

  不久以后,他和那位白衣姑娘都一同躺在村舍中,而且是同一个房间。蒋、吕两人身畔异药甚多,而那地哑星君蒋青山更擅长跌打伤科,故此张咸的肋骨已接合得非常准确。只有那白衣姑娘的内伤,不是咄嗟间可以奏功。

  无情公子张咸躺了四天,然后已可以起床,走动如常,但还得过一段短时间,才能如常运功。在那四日之中,他一直注意着那位白衣姑娘的动静,同时极力避免打扰她。

  他也像世上其他的情人般,变得异常温柔体贴,而且绝口不问她的身世姓名。当她平静之时,他便说些江湖轶闻,以及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给她解闷。只有在这时,她才会偶然开口。通常她都是缄默地闭目而卧,也不知她是在休息,抑是在缅想往事。

  不过这房间流动着的温柔与安静,她已深深感受到。无情公子张咸的细心体贴,世上少有。当他能够起床之后,便亲自侍奉她汤药,处处无微不至。使得她舒服异常,心情便逐渐好转!

  又是七天过去,她身体已略有起色,可以倚着枕头坐起来,无情公子张咸不知教吕、蒋两人到什么地方搜罗了好些乐谱秘本,给她闲时览阅。那白衣姑娘果然极感兴趣,每每沉迷在乐谱中,无情公子张咸默默坐在一旁,却能够从她的面上以及美眸中,听到她在心中奏出美妙的曲调。

  时间悄悄流逝,不知不觉中,那无情公子张咸已在这座村舍中,一共住了二十天之久。但他知道自己没有白费时光和心血,因为他从白衣姑娘偶尔飘过来的眼色中,已明白她对自己没有丝毫戒惧,更重要的是,她已经萌生活下去的念头!

  这天她忽然从乐谱上移开眼光,落在他的面上,道:“这一首残缺不全的《仙游曲》,乃是西汉时一位著名的乐人所作,他后来从音乐中悟出大道,便是如今普天下人极多供奉的极乐真人。虽然如今这仙游曲残缺不全,但已令人如入仙境,尘虑全消。”

  无情公子张咸满腹文章,却不解音律,听她娓娓道来,有点儿窘困,随口敷衍道:“或许世上还有人珍藏着全本也未可知哩!”

  白衣美人轻轻啊了一声道:“你真聪明,竟然想到这一点。我在另一本书中,看到有一段记载及这首《仙游曲》,据说此曲完整之谱,尚存于襄阳施家。不过该书乃是明人所作,距今二百余载,襄阳施家其时乃是望族,建府于城南,出了一位大学士,所建之施家园,名闻天下。如今却不知怎样了。”

  无情公子张咸见她笑语款洽,不知怎的也为之心花怒放。陪着她笑语好一会,她开始闭目休息。张咸这才退出房外,悄悄嘱咐独臂野豺吕声数言。

  第二日下午,独臂野豺吕声从外面回来,一头大汗,悄悄向无情公子张咸禀道:“小的奉命到襄阳去,不费多久工夫,便查出昔年的施家,如今已经凋零。施家现在只有一个后人,却是个迂腐老儒。小的径去找他,先是天南地北地和他穷聊些经史之类,引得他高兴之后,便乘间问他那首仙游曲的乐谱,可还在他手上。这个老腐儒已谈得高兴,便引我入他卧房,珍而重之地从箱子中取出一本薄薄的书,让小的欣赏。小的虽然对于经史子集都有涉猎,但音律这一门却是外行不过。但因卷首处写着《仙游曲》三字,料不会错。便不交还他,取出一粒价值巨万的珍珠向他让购。那老腐儒有点不正常,穷得那个样子,居然还不肯卖,小的也不算亏负他,一直加到五粒珍珠,那老腐儒仍执意不肯,一味说是家传之宝,不能出让。惹得小的性起,便取回来了!”

  无情公子张咸接过他递来的纸包,哈哈一笑,道:“老家伙自寻死路,可怪不得我们手辣,他家中还有什么人?”

  “还有一个老妻和两子一女,年纪均尚小。”

  “可曾通通除掉么?”他一面低头去拆开纸包,一面问道。

  “没有,小的赶着回来,已无余暇!”

  无情公子张咸忽然抬目瞧着他,不悦地哼一声,道:“这怎么可以,我们虽不畏人家将来报仇,但到底惹厌,何如斩草除根干净?”

  独臂野豺吕声狰狞地笑一下,道:“小的出发时,一路无事,早已想及此问题。假如小的将他全家弄死,此事一定闹得风波甚大,异日那位姑娘经过襄阳,偶然一问,问出情形,公子你这一番取书美意,只怕反而变成莫大的障碍哩!”

  无情公子张咸大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到,谢谢你!”

  他转身入室,走进房内,只见那位白衣姑娘刚刚睡醒,美眸半启,美丽之极。无情公子张咸呆呆立定,凝目细看这幅美人乍醒图。

  她睁大眼睛,问道:“公子你为什么发呆?”

  张咸如梦方醒,走将过去,笑嘻嘻将手中那本薄薄的书递给她,道:“这是《仙游曲》的全谱,你瞧瞧对也不对?”

  她喜叫一声,要坐起来,但力与心违。张咸情不自禁,伸手去扶她。这是他在悬崖被救回来后第一次触到她身体,但觉一阵颤栗,心跳加速。

  她挨枕半坐床上,翻谱而阅,看了一遍,喜容满面,但随即掷谱微叹。

  无情公子张咸大惊,问道:“你想起什么啦?可以说出来我听听么?只要这世上有的,我张咸不辞水深火热,也得为你取回来!”

  她感激地投他一瞥,但立刻又苦笑一声,轻轻道:“你现在对我这么好,可是将来你就会变得非常残忍……”

  他断然道:“姑娘此言令人费解,我张咸已是三十四岁的人,但平生从未对任何一个女人留下一点印象。不瞒你说,我愿意以整个宇宙的一切,来换取你轻轻一笑,直到现在,我仍不曾准备从你身上获得什么,只要你能快乐,我就心满意足。”

  她叹口气,道:“我相信你的话,可是越是这样,将来越发可怕!”

  无情公子张咸一生聪明过人,但此刻也迷惑无比,嘿然无语。白衣姑娘忽又换上笑容,道:“刚才我看了那首《仙游曲》全谱之后,忽然想起自己内伤甚重,纵有此谱,仍然无法吹奏!”

  无情公子张咸立刻道:“这个并不困难,只要你答应我不再寻死,便有法子!”

  她睁大俏眼,道:“可是真的?好,我答应你不再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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