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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他知道这世上多的是曾经遭遇过爱情苦楚的人,故此在情感方面的表现,常常会得到共鸣。这位吹箫的人,必定也是千古之伤心人,才能吹奏出这么婉转有深致的箫曲。于是起身信步走上坡去,瞧瞧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上了草坡,四看一眼,忽然定住在那儿。东风吹拂起他的软薄衣衫,益发显得丰神如玉,俊美无伦。在草坡那边,却是一座疏落的桃林。桃花如繁锦般缀在枝头,红霞映眼。

  林边一株桃树下,一位丽人坐在一方青石上。两只欺霜赛雪的玉手,横执着一支箫,搁在膝上。她也看见了坡顶的人,登时脸上的表情完全凝结住。但仍然是极端美丽的脸庞,树上娇艳的桃花,相映之下,全部变得黯无光采。

  石轩中在内心大声叫喊着:“玲妹妹!”可是他嘴唇紧闭得有似用石头雕成。他还要明白了宫天抚和她没有什么特别关系之后,便叫得出来。

  朱玲头脑中嗡嗡直响,有点昏沉沉的,根本就想不起任何事。也不会出声唤他,因为经过以往多次误会,现在非石轩中先叫唤她,她下意识中不会让自己先招呼他。

  这是一幕微妙而奇异的重逢,当他们都远离得彼此不知踪迹时,他们时时会觉得对方就在咫尺之近。可是如今相距不过两丈,彼此清楚地看得见时,却感觉到相隔着千山万水之远,比一个陌生人更觉陌生。

  朱玲直觉地感到石轩中已经成熟了,不但昔年俊美丰神不减,还多了一份男子气概。石轩中同样感到朱玲身上寻觅不到当年那种放任娇纵的野性,而由于一丝幽怨之色,加添了一种端庄矜持的风情。大家都好像变了!

  他们凝视着对方好一会工夫,渐渐恢复常态。朱玲忽然想起宫天抚林后解手,现在该要回来,登时慌乱地移首四望。

  石轩中猜出她找寻什么人,脑中轰一声,满面通红,口中恨恨地哼一声,倏然回身便走。

  朱玲见他忽然隐没在坡后,不禁站起身躯,玉手微伸,作出要挽留他的样子,但口中没有发出声音。反倒是山坡那边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越走越远。

  你道朱玲何以突然在此地出现?原来当日她惘然循着地洞回石庙,脑中一直为了宫天抚之死而混乱得很。出了石门,刚刚踏上石阶,忽然听到左近传来一点极低微的声响。

  朱玲为人聪敏无比,这一点点声息传入耳中,竟比一个轰雷还要使她矍然动容,立刻停步不动。歇了片刻,那种响声复又传入耳中。

  她循声细察四面墙壁,却没有丝毫迹象,心念一转,疾跃上去,绕到庙前,脚下可就弄出声响。

  宫天抚横卧地上,面色灰败,四肢僵硬。朱玲嘤然哀啼数声,抱起宫天抚冰冷的身体,奔入竹林中。

  石庙下面秘室中的人,甚至可以听到朱玲擦竹而过的声音,阴阳童子龚胜暗中舒口气,随即决定立刻返回碧鸡山去。

  他命那头目万公明出去查看朱玲走了多远,万公明从内室出来,向少年李平眨眨眼睛,便启门出去。

  石门一开,一股旋风疾卷进来,万公明首当其冲,惨叫一声,首级飞坠地上。那少年唬得双腿都软了,只见剑光一闪,当胸刺入,立时了账。

  室中出现一人,正是一凤三鬼中的白凤朱玲。她心头恨火熊熊,以杀敌为快,故此身上雪白罗衣染上不少血迹,她也不知道。

  她神速地将宫天抚放在一张卧椅上,然后仗剑逼到内室门口。

  阴阳童子龚胜屹立在门内,赤手空拳。朱玲冷笑一声,道:“任你狡计多端,终被姑娘寻出藏身之穴,龚胜送上狗命来!”

  龚胜自知形势不佳,这番有死无生,不由得遍身出了冷汗。

  朱玲冷冷又道:“龚胜你这回逃得出姑娘剑下,姑娘自刎给你看!”

  阴阳童子龚胜内心尽管惊骇,但面上可不露出来,同时更不停地想法子挽回危局。

  朱玲压剑缓缓迫人去,刚刚踏入门口,龚胜忽然叫道:“玲姑娘且慢动手,请听本座一言!”

  她冷笑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本座行年七十有余,纵然一命换一命,也自值得。”他沉重有力地说,朱玲果然芳心一动,想道:“宫天抚何等人才,却被这老魔换了性命,真真不值!”

  “如今贵友实在未死,本座尽力施救,尚可挽回大半条性命,此后玲姑娘再请能人施救,则一身武功,犹可恢复旧观,未知玲姑娘意下如何?”

  朱玲脑筋一转,毅然道:“一言为定!”飘然退出外室,仗剑守住门口。

  阴阳童子龚胜透一口大气,满有把握地走到宫天抚身边,先将宫天抚抱在地上,自家也在他头顶处盘膝坐好。

  他抬目望着门口的朱玲,道:“本座运功之后,真元大耗,姑娘举手之间,便足以取我性命!”

  朱玲明白他的意思,坚决地答道:“只要他得回大半条性命,日后你我互不相犯!”

  龚胜耸耸肩,暗自佩服白凤朱玲到底是鬼母传人,口齿干脆利落。她言下之意,大有日后相逢,只要龚胜不动手侵犯,她也不再寻他晦气。

  当下凝神定虑,调元运气,将一点三昧真火迫到掌心,徐徐伸掌出去,覆按在宫天抚前脑发间的“神庭穴”上。此穴属督脉第一要穴,宛如枢纽。

  片刻工夫,阴阳童子龚胜头面冒出蒙蒙汗气,显然甚为吃力。又过了一会,龚胜汗如雨下,但这时正值要紧关头,因此他无暇抹掉。

  朱玲乃是大行家,见他如此施为,便知不是虚假。芳心大慰,凝眸看看宫天抚,却彷佛看见他身上也冒出缕缕极淡的白气,面色也由灰败转变为红润。

  龚胜沉重地呼吸数下,朱玲厉声喝道:“你自己说过的是挽回他大半条性命,可不许有违诺言!”

  这叫做先声夺人,龚胜果然想少耗一点元气,但被她一喝之后,怕她看出来,赶紧拚命施为。

  又过了半盏茶之久,袭胜松开手,颓然道:“本座已经尽力啦,玲姑娘你把他扶起坐好,最好度几口真气到他腹中,功效更宏!”

  朱玲收起宝剑,过来把宫天抚抱起,发觉他身躯温暖柔软,竟是大不相同,心中不禁又悲又喜。将他放在椅上之后,便用樱桃小嘴印在他唇上。

  阴阳童子在一旁看了,立刻移开眼光,疲乏地想道:“罢了,这宫天抚俊美无双,只有他才配得上国色天香的玲姑娘。这等香吻艳福,若换了我,定要折寿十年!”

  宫天抚忽然回醒,双臂一伸,把朱玲搂紧,四片嘴唇仍然胶贴在一起,但朱玲已没有度气过去。那销魂蚀骨的丁香小舌却收不回来。

  良久良久,朱玲趴在他胸前喘气,耳边听到宫天抚温柔地喃喃道:“你永远属于我……我也永远属于你,咱们永不分离,直到地老天荒……”

  他的喃喃细语,朱玲但觉比之所有的音乐都悦耳动听,她沉醉地闭上眼睛!

  宫天抚忽然大喝一声,身躯一挺,站了起来。朱玲忙搂住他,道:“由得他溜走吧,这是我的诺言……”说时,阴阳童子龚胜已消失在门外,行动甚觉迟滞。宫天抚何等聪明,登时也就会意,知道自己一命定是由这老魔头救回。

  两人温存了好久,情话绵绵不绝。要知宫天抚一生冷傲,这一次乃是生平首度付出感情。大凡平日越冷的人,恋爱起来热度特高,宫天抚也不例外,直把朱玲整个人都烧熔。

  他们下山后到了大路上便碰见上官兰。这时上官兰也浴身爱河之中,因此容光特别焕发。当她一见到宫天抚和朱玲两人,登时又欢喜又忧心。

  大路上行人络绎不绝,上官兰刚从市镇出来,独自一个人,骑住一匹健马,鞍辔甚是鲜明。

  她有点心神不定回答着朱玲的询问,宫天抚发觉了,立刻问道:“兰儿你怕谁追来?”这句问话令她大吃一惊,原来她本和史思温一路走,刚刚出镇时,史思温又折回去买点食物,以免赶过打尖地方而没得吃。上官兰明知史思温见了宫天抚,一定要打起来,故此提心吊胆,怕史思温出镇来碰上。

  宫天抚接下去又问道:“是不是玄阴教的人?”她含糊地嗯一声,宫天抚勃然作色,道:“现在你不须害怕了,等我的伤势全好,一定要上碧鸡山,瞧瞧那些魔头们有什么惊人能耐!”

  上官兰吃惊地问道:“宫大叔,你被谁伤了?”

  宫天抚简短地扼要回答,这时他们折回向市镇走去,因为宫天抚尚有洞庭湖君山之约,他是个硬脾气好胜的人,是以身上既然仍然负伤未痊,功力只剩下十之三四,却坚执地还要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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