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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八


  那瘦瘦高高的騎士仰起頭顱,只及方巨脖子那麼高,用藏語道:「喂,你是誰呀?那黑馬丟了便算啦!反正我不能騎牠,誰也沒法騎了。」

  方巨通了姓名,道:「那黑馬跑得太快了,我從來沒有碰過這麼快的腿子,居然比我還快!你叫什麼名字啊?」

  那騎上道:「我名叫達里,是本省第一名騎士。那匹馬本是科科諾爾(即青海)邊的一匹小野馬,給我叔叔捕住,養到如今大了,剛剛給上蹄,知道這匹馬厲害,特意請我先騎,誰知我一上了馬,牠便放蹄直奔。我此生第一次騎上這麼快馬,就像是騰雲駕霧似的,一路想法子下馬,都辦不到,幸虧在摔下來時,你將我抓住,你……你的力氣真大,而且腳程也真快,我十分佩服。」

  方巨皺眉道:「我沒有氣力啦,肚子餓了,什麼都不行。」

  達里哈哈一笑,情知他是個渾人,便道:「走!這青海地方我熟得很,到處都有相熟朋友。」

  方巨見有人肯管吃喝,心滿意足,一逕隨著達里,走到曲溝地方。再去百里,便是本省首府西寧。他大大地吃一頓之後,在屋後地上倒頭便睡著了。這些日子來,在西寧古寺中,儘是些清淡齋素,好容易今天吃到一頓肉食,又是任吃不禁,大為暢快,在夢中也露出滿足的微笑。

  這地方的人崇尚騎射,是以那達里極受人尊敬,不論是蒙人藏人或回人,都同樣以招待他為榮。

  方巨一覺直睡到翌日清晨,醒來找到達里,又吃了一頓豐盛的之後,達里便問他要往什麼地方去。

  方巨因寺中吃食清淡,深以為苦,況且青田老和尚也不在寺中,便不想回去。

  這刻,他可記起了鍾荃。他雖然僅和鍾荃相處了那麼一下,但他體會得出母親對鍾荃那種極端的信賴,因此印象極深。何況當日章端巴攜他東行,也是說將他交給鍾荃,是以他心中老是懸唸著那淳厚樸實的師兄。這時一想到去處,便自然地聯想起師兄來。不過,鍾荃已入中原,他哪知中土是怎樣的地方?

  根本他也不思考,便道:「我要往中原去找師兄。」

  達里道:「那很好,我沒有什麼事,不妨帶你到蘭州,然後你自己上路。」

  那方巨也不知蘭州距此多遠,快活地答應了。

  當下兩人動身,達里騎馬,方巨扛著那根粗長的紫檀竹杖,跟著馬塵而走。經過西寧府,民治,便是蘭州府。那達里經常販賣牲口馬匹,故此在這裏熟人不少。

  一進了蘭州城,兩人便分了手。方巨渾渾沌沌,見那達里往北走,他便向南。

  這裏以漢人為主,不論是商店以至居民衣著,全與邊疆不同。尤其商肆之物,各式各樣,把大個兒看得迷迷糊糊,東張西望。他的身材是這麼巨大,一副不倫不類的樣子,引得途人全都駐足注目。於是人看他,他也看人,好不熱鬧。

  他終於轉入一條巷中,喘息似地暫時避開人們好奇的眼光。剛才因新鮮而引起的興奮成了過去,他開始注意起肚子來。他只是想著等會兒肚餓了時應該怎辦,因為達里已經不在一道了。

  他自然沒有任何結論,扛著竹杖從巷口出去,只見那邊有人哈哈大笑之聲。止步一看,原來一個面目老實的人,正愕然望著屋頂。那屋頂上一頂簇新帽子,吸引了不少人的眼光。那人道:「喂,你把我的帽子丟到上面幹嗎?」

  旁邊一個人呵呵笑道:「兄弟別急,來,你站在我肩上,爬上屋去拾回便是!」說著話,已蹲將下去。

  那老實人果真提腿欲踏,那人道:「使不得,你先脫下靴子!」

  他連忙脫下那雙閃閃亮亮的新皮靴,踏上那人肩上,那人站起來,他剛好夠得著上屋去。上了屋後,那人忽然拾起靴子回身就跑!

  他在屋頂小心翼翼地去拾帽子,回頭卻見那人拾靴飛跑,急得連聲大喊。下面的人以為他們是相熟開玩笑,都哈哈大笑。

  那人抱靴飛奔,轉眼已跑過街,衝入巷中。眼前一黑,風聲壓面。剛剛駭然一驚,胸前一緊,已被人挾胸揪起,雙腳離地。

  這個捉人的正是方巨,他可不管什麼玩笑,只知道這人將別人的靴子拿了便跑,正好衝進巷來,便兜胸揪住。他的力氣何等厲害,這時生像手上拿著個會動的稻草人般,毫不費力。

  那人看清眼前竟是個極巨大的人,將自己抓在半空,嚇得下面都濕了。

  他大踏步走出巷口,屋頂那人正在情急大叫,這會子下面觀看熱鬧的人便有點兒明白了。有人問道:「喂,老鄉,你不認得那拾靴的人麼?」

  屋頂的人叫道:「我怎認得他?那是個騙子哪!現在我怎樣下來呢?」

  「瞧啊!」有人大叫一聲,指著街道那邊。那兒大個兒正提著那騙靴的人,大踏步走過來。

  奇事層出,使那些看熱鬧的人,一時都呆了。要知邊地民風強悍而淳樸,極少有詭騙之事發生,這會子已算開了眼界。猛可又殺出一個巨大無比的人,把那騙子抓回,於是都哄然叫好。一方面是為了方巨身材特出,含有驚詫之意。一方面是因那騙子被抓,不覺大快人心。

  方巨一徑走到屋邊。他身長一丈有餘,這時放下紫檀竹杖,一伸臂便過了屋簷。

  屋頂那人嘴巴還在嚷嚷道:「謝謝你啊,大個兒,可是我怎樣下……」那個「去」字尚未說出來,方巨蒲掌一擺,便將他整個兒拿下地來。

  一些好心的人,早跑去替他拾回掉落了的新靴。當下那人穿上了,戟指道:「喝,你這廝好詭滑,可把我騙慘了……」

  大個兒將那人放在地上,那人雙腳一軟,蹲在地上。旁邊有人呵呵大笑道:「這廝下面都濕了!」

  那被騙的人聽見,似乎消了口氣,便不再言語,向大個兒行了禮,道:「咱們可要交個好朋友,大個子。您貴姓啊?」

  方巨說出姓名,那人道:「小弟張萬,走,小弟請您喝一杯去!」

  當下兩人折轉身,張萬帶他到一家酒館。這時天色正午,正是午飯時候。方巨眉飛色舞,暫時又可不愁了。

  他一踏入酒館,那門太以矮了一點,吃他一頭撞著,「砰」地大響一聲,屋瓦塵沙,簌簌飛灑,立刻把館子裏的客人都嚇得一陣大亂,生恐這房子塌下。

  那方巨摸也不摸頭顱,趕快鑽進去。他這麼洶湧的聲勢,館子裏自然而然便讓開一張桌子給他們。

  一些和張萬認識的,大聲招呼,並問道:「老張,這位朋友長得好雄壯呀,是誰啊?」

  張萬道:「是剛剛認識的好朋友,幫了小弟一個忙……」他隨即將方才那回事說出來,於是眾人都有了下酒的資料,津津有味地討論著。

  張萬回眼一瞥,問道:「方兄弟,你為什麼不坐下?」

  原來方巨雖是坐著的架式,可是屁股並沒有挨著凳子,就像練武時那坐馬的架式。他是因為自己體重,而且動作粗魯,平常的発子,都是一屁股便坐塌了,故此平常不敢坐凳子,以免人家尋他母親理論,早已養成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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