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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殷平老實地搖頭道:「這些秘事我怎能知道?人家相府裏本來瞞得極嚴,不知怎的傳了出來,我們知道這一點點,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馬老漢一拍大腿,笑呵呵道:「這話果也沒錯,但我老馬卻多知一點,敢情那刺客僅有一人,而且是個女的……」

  鍾荃因為曾經授技給劉雨生,故此對於夜探相府之事甚為關心,本來已張大嘴巴,全神貫注地聽著,這時一聽見刺客是個女的,不知怎的會聯想到她──陸丹,心中突突一陣亂跳,插嘴追問道:「你們談的是什麼一回事呀?可以告訴我麼?」

  馬老漢忙道:「少俠有興致時,我老漢便將所知的完全從頭說起。據說前天夜裏,相府忽然出現了一個白衣服的夜行人。近幾年來,已沒有武林人敢到相府去生事,因為那兒實不亞於龍潭虎穴,除了相府中蓄有好些高手,都是名震一時的武林好手不說。另外還有一個只聞其名,而不知真面目的毒書生顧陵。這傢伙單憑手中一把鋼骨摺扇,已不知傷了多少武林高人。每逢相府有事,他便會忽然現身,凡是入府的刺客,總無人能夠逃生。而且有一樣怪事,便是每當他一現身,相府中的衛士們也必連忙逃避,否則性命兒也不能保全,少俠你說怪不怪?這顧陵既是保護相府而來,卻連同伴也下毒手,怪不得外號這麼難聽,叫做毒書生,不像少俠的外號那麼堂皇,神龍這兩個字多麼威風啊……」他說了這兩句閒話,連忙又轉回正題。

  「前天晚上那白衣服的刺客,手中拿著一口銀光閃閃的古劍,在相府中到處張望,一下便被相府中的衛士發覺了,立刻讓四五名衛士包圍住。起初以為他這般形跡不密,定是個大大的膿包,哪知這些人一上手,都給人家趕下屋來。立時又來了幾個真正高手,諸如冀南雙煞和玉郎君李彬等,詳細情形,我們無法知道,只知起初是一個對一個,後來一擁而上,仍然沒法子奈何人家。打了好久,那毒書生顧陵忽然出現。於是那些衛士們連忙躲將起來。那刺客和毒書生劇戰了好久,才倉皇逃走去了。直到今日早上,我才由相府中一個好朋友口中,探悉那刺客在跟顧陵動手之前,說了幾句話,聲音尖細嬌軟,原來是個女子,只因她用白巾蒙住頭臉,什麼樣子便看不出來。不過,這是第一次毒書生顧陵沒有截拾下來人,而且還劇戰了好久工夫……」

  鍾荃聽得心頭猛跳,那白衣刺客除了陸丹之外,還能是誰?僥倖她沒有被毒書生顧陵所傷,不然鍾荃又多了一樁事,便是要為她向顧陵尋仇了。

  當時他便問明了那相國府邸所在,雖則沒有什麼行動的打算,但問明了方向途徑,總是好的。

  再談了許多閒話,得知許多京中能人的秘聞,以及好些江湖上未曾得知的武林糾紛等。

  他回房中用了一會功,倒頭便睡,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異聲驚醒。

  他在床上睜大眼睛,聽到有夜行人步履之聲,倏忽便過去了。

  這一瞬間,他已發覺那個從屋上掠過的夜行人,身形似乎有點兒遲滯,那是一種不方便的遲滯,而不是夜行術未練到家的沉滯。

  「莫非那人已經受傷?」他極快地忖想:「恐怕唯有這種情形才能解釋了。」接著他心中一動,一個奇怪的念頭一掠而過:「莫非這夜行人是她?」

  這本來是無稽的聯想,哪能一發覺夜行人,便聯想起她?可是大凡一個人關心某一件事,每每會觸想聯憶。比如做賊的人,不見得街上的人會特別注意他,但他老是心中耿耿,防備著周圍的人的眼光。

  鍾荃這一聯想起她,再也睡不安穩,滿腔熱血沸騰,立刻一躍而起。他的身形如一縷輕煙般穿出窗外,再一縱便到了對面最高的屋頂,放眼一瞥。但見那夜行人去路那邊,白影一晃。

  他提住一口氣,施展出全身功力,急急追趕。猛見那白影向屋下躍去,鍾荃倒吸一口冷氣,倏地運足勁力,斜躥而下,快得像電光一閃。敢情那白衣人乃是在屋上失足墜下,本來身形橫著平墜下地,但離地尚有五尺上下,倏然一掙,到底掙直身軀。但腳尖一沾地,立刻輕「噯」一聲,踉蹌欲仆。

  鍾荃已自狂風也似地捲到,伸手便拉。白衣人身形欲仆間,倏然沉臂以指尖一拂,所拂之處,正是鍾荃腕間脈門,分毫不差。

  鍾荃吃一驚,猛然撒手斜跨半步,避開白衣人歹毒的一拂。只見那白衣人「啊」一聲,再也站不住腳,撲地倒向他身上。

  他張臂把白衣人摟住,口中叫道:「喂!是我呀!我是鍾荃……」一面用手去抬起她的下巴。

  這白衣人誰說不是陸丹?但覺暗香微度,軟玉溫香地抱個滿懷。她的身軀軟綿綿的,偎依在他懷中。

  鍾荃一顆心撲撲亂撞,捏住她的下巴輕輕搖兩下,「喂」了幾聲。

  她微微呻吟一聲,睜開一線眼睛。鍾荃著急地問道:「你……你傷了什麼地方?」

  陸丹嘴唇動一下,還未回答。猛然空中銳風急撲,鍾荃唯恐驚動了陸丹,不敢騰出手來發掌,腳下略動,已抱著陸丹穩穩地移開半丈,卻是比電還疾。

  白影閃處,跟著「呱」地一叫,敢情那團白影直撞向地上。鍾荃不必轉眼去瞧,已知是陸丹那隻白鳥雪兒,忽然記得當日在斷魂谷的桃林中,自己便成心想哄那鳥撞向地上,但沒有成功,今晚無意中竟然得償此願。

  那白鳶的是異禽奇種,這麼猛急地撞向地上,只「呱」地叫了一聲,撲翅又起。

  陸丹微弱地喚一聲,那白鳶振翅繞個圈子,沒有再衝下來。陸丹又微弱地道:「你跟著雪兒走,送我回去……」

  鍾荃應一聲,雙手抄起她身軀,平平抱著,抬頭望望空中的白影,只見那雪兒已飛在前面,當下一躍上了屋頂。

  陸丹緩緩地將兩臂圍在他脖子上,頭顱無力地靠在他肩膀上。

  鍾荃忽覺熱血直沖上心頭,彷彿已負上一件極神聖和重要的使命──送她回去。他心中一陣飄忽,模糊地升起一種奇異的情緒,卻是男人所喜歡的那種英雄本色的情緒!而且,他和她真個接近了,不但是身體接近,甚而她的心也接近!因為她是這麼信任地讓自己保護著送回家去。

  倏忽間已走了十幾丈,猛聽左上空一聲鳥鳴,他立刻驚醒地失笑一下,改正方向飛馳。但只走了十多丈遠,那白鳶連連鳴叫起來。牠的鳴聲是那麼清脆箏錚,在這夜半靜寂中,顯得分外清亮。

  鍾荃明知自己沒走錯方向,一時沒曾悟出牠急鳴之故,垂眼去瞧陸丹的面孔。細長的眉毛此刻微微皺住,彷彿有點痛苦,那雙令他難以忘懷的眼睛緊緊閉住,襯起圓圓的面龐,更加覺得她的面龐十分可愛。

  正在心醉神馳之際,驀地一聲喝叱「給我留下!」一縷金刀劈風之聲,疾撲而至。

  鍾荃猝不及防,但覺來人劍出奇快,並且勁力含蘊,欲吐未吐,正是使劍的名家身手,心中大駭。千鈞一髮間,也不知使個什麼招數,倏地拗腰一坐,右腿已橫踹出去。

  「嘩啦啦」暴響連聲,鍾荃因為雙手抱著陸丹,無法騰出來支撐身軀,況且又踹出一腿,整個屁股坐在屋瓦上,碰碎了一大片,發出極大的響聲。

  然而屁股這一下並不白受,他一腳無影無形地踹去,那人大概也料不到他有這麼一下招式,沉劍截腿已來不及,急急擰身錯開,應變極是迅速,但仍被鍾荃腳尖挑了一下,收不住腳步,身形錯開了一丈有餘。

  鍾荃也不知屁股疼不疼,連忙起立,偷眼一顧陸丹。只見她秀眉皺得緊一點,但眼睛沒有睜開。再抬眼一瞥,那人劍尖斜吐,已疾撲回來,「唰」地一劍刺向他大腿的「貼骨穴」。鍾荃尚未閃避,那人手腕一震,劍尖橫挑刺向另外那條腿的穴道。

  鍾荃認得這人,正是武當玄機子嫡傳心法的親侄子玉郎君李彬,震駭中跨腿連環側踢而出,反踢敵人手腕。

  玉郎君李彬口中剛在罵道:「那是媽的什麼招數啊?」忽見敵人不但避開自己這麼精妙的一劍,還能夠雙腿連環踢出,反攻自己,不由得心中一凜,知道又是個平生勁敵,壓劍縮腕退開兩步,凝目怒磴。

  鍾荃卻怕他認出,頭顱微歪,臉頰竟然貼在陸丹的頰上。加上沉沉夜色,李彬果然瞧不出便是當日在新疆所遇的藏族少年。

  玉郎君李彬既然發覺敵人高明之極,生恐逃出劍下,冷叱一聲,劍光閃處,一式「急流鼓棹」,猛然吐劍急刺。

  鍾荃心中忽然大怒,敢情玉郎君李彬這一劍,乃是平刺而來,於是陸丹變成首當其衝。是以鍾荃怒從心起,認為一則玉郎君李彬已是武林中成名人物,此舉有失身份。二則居然存心要傷害陸丹,這可比真個削傷自己還要難忍。於是忍不住第一次真個動怒,幾乎要立即施展「般若大能力」,將敵人立斃掌下。但一時又抽不出手,身形倏然倒縱而起,口中清嘯一聲,忽然拗腰反向前面飛去。玉郎君李彬大叱之聲,連同一溜劍光,恰好從他腳下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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