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氣千幻錄(15)_司馬翎

一五

　　▼第四回　爐堵山門魔君稱瘟煞　棋逢敵手佛子試屠刀

　　上回寫到崑崙劍派絕代高手白眉和尚因在後藏薩迦寺和密宗高僧智軍大師比武，終於為了不傷和氣，無功而退，便欲遄返崑崙。但三十年前曾受西寧古剎的一代高僧尊勝老禪師，傳授佛門無上降魔心法「般若大能力」，即與道家的罡氣有異曲同工之妙的先天真氣功夫。這時因已練成，便繞道前往參謁。不料在古剎門外見有一個奇形怪狀，身軀魁偉的人，倚在門邊，一旁還有座巨大的石香爐，堵住山門。白眉和尚過去和他問答了幾句。

　　白眉和尚道：「檀越認得尊勝老禪師？老禪師如今在哪裏？不在寺中麼？」

　　那人瞪眼道：「咦！你不是本寺的和尚麼？讓我細瞧一下，果然不是。老和尚早死啦！足足死了二十年，但我直到今天，才使他法身朽壞。這樣說來，你就是他所說的來人了！哈，又是個和尚，我倒是與佛門結下了不解之緣！」

　　「老禪師圓寂了？已經二十年？檀越你究竟是什麼人？你把老禪師法體怎樣了？」

　　那人呆了半晌，像在回憶什麼似的，然後用雙手攏束住四垂的長髮，盤在頭頂，打個大髻，活像道士的高髻。

　　「我的名字早就忘掉，只記得姓朱，人家都稱我做五絕，合起來便是朱五絕。」

　　白眉和尚驚訝地定睛注視著他，心中想道：「是了，怎麼我一時想不起來。這魔君二十年前突然消聲匿跡，不再出現於江湖，原來是躲在這兒，只不知和尊勝老禪師有什麼牽連？老衲又怎麼會是這魔君所盼望的來人？」

　　這位怪人朱五絕，二十年前在江湖上，真是無人不曉，全國官衙中，都有他的圖形緝拿他，不管是死的還是活的，據傳是一來他是前朝宗室，二來他由東到西，由南至北，不知殺死過多少人，其中有官吏縉紳，商賈鏢客，僧尼大盜良民，形形色色。

　　他不但機智絕倫，而且武功蓋世，強橫霸道地走遍天下，未逢敵手。全國武林，不論是黑白兩道，甚至六扇門中高手，差不多都和他沾上仇怨，只無奈何而已。提起「瘟煞魔君朱五絕」的名頭，真個是既怒恨，又駭怕。甚至於夜間兒啼，也可用他的外號名字來鎮住。

　　他的名字「五絕」兩宇，乃是指他超凡入聖的武功是為一絕之外，另有「琴棋書畫」四樣玩藝，無不妙詣天人，稱絕一時。

　　白眉和尚當下既知前面這怪人便是二十年前的瘟煞魔君朱五絕之後，不由得深自駭異。而且聽他所說的話，細一推詳，竟似二十年前，曾與一代景仰的佛門高僧尊勝禪師，有過什麼過節，留待自己清結似的。

　　心中嘆一口氣，忖道：「真是魔由心生，老衲偶然動念，重履塵世，便惹下不少事端，這一粧事還未知如何得了。想那尊勝老禪師早得佛門無上妙法，與老衲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傳道之實，既是老禪師當年安排，想必早有所見，老衲唯有仰體先德之心，盡力而為……」

　　不過他心中尚有所疑，便道：「阿彌陀佛，原來是當年縱橫六合，所向披靡的朱老檀越。老衲有眼無珠，未識前賢……」

　　朱五絕神色之間，毫無所動，大概是早在二十年前，已聽膩了這些欽崇的話。

　　「只是老檀越言中之意，老衲尚未曾領會得。老檀越可是在二十年前親見尊勝老禪師涅槃西歸？老禪師法體以及老檀越所稱二十年之約，又是怎的一回事？老衲實在迷茫不解，乞請老檀越惠予示知……」

　　瘟煞魔君朱五絕沉吟一下，未曾做聲，卻聽步履及喃嘸之聲，已到兩人近處。

　　白眉和尚雖是背著面，卻知道是寺中一眾僧人，已到山門，於是心中又多個疑結，忖道：「老衲身入佛門數十載之久，尚未聽過有傾寺出外做功課的規矩！他們到底是什麼緣故？是了，莫非是因為這魔君出現之故麼？」

　　瘟煞魔君朱五絕那對精芒閃爍的眸子，掠過他面上，像是看穿他此刻的疑惑，忽地哈哈笑道：「這些和尚恁地古怪，我在這裏耽了二十年，每天巳午之交時分，他們一窩兒溜個乾淨，不知跑到什麼地方去，直到這時刻才回來，日日如是，風雨不改，難道你們佛門有這規矩麼？呵，呵……」

　　白眉和尚一聽更加奇了，哪會有一間寺院的和尚，是天天傾寺而出，整整一個時辰才回來？

　　只聽有人口宣佛號，一直向他們走過來，白眉和尚只憑著聽覺，已知來者共有三人，而其餘百餘僧眾，都在十丈外停下步，連喃嘸之聲也消歇了。從那幾個口宣佛號僧人的聲音聽來，可知俱是身懷上乘武功，內力充沛之極。

　　白眉和尚立刻記起當年尊勝老禪師座前五大尊者，俱是有道高僧，以金木水火土為號，當初匆遽一見，已覺得這五大尊者不同凡俗，只因自己逗留時候無多，故此沒有機緣接近過。這時估量定是這幾位尊者，才有這種功力，可是步履聲卻顯示出只有三人，當下回頭去瞧。

　　只見三個披著灰緇袈裟的老僧人，緩步走來，正是五尊者中，金尊者、火尊者及土尊者三人。他們一見白眉和尚雪白逾尺的眉毛，同時「啊」地叫一聲，一齊合掌問訊。

　　金尊者道：「白眉師兄果然今日來到，我佛慈悲，果然不負我們盼望……」

　　白眉和尚連忙還禮：「承師兄們還記得師弟，敢問老禪師幾時圓寂？還有木尊者、水尊者兩位師兄可好？」

　　金尊者垂眉低首，誦一聲佛號，答道：「老禪師早在二十年前的今日，涅槃正覺。至於木水兩位師弟，也在老禪師涅槃後不久，相繼圓寂……」

　　白眉和尚一看他的表情，知道內中另有文章，正想著怎樣設詞詢問，只聽背後瘟煞魔君朱五絕呵呵笑道：「和尚們老是提著陳年死人事，愁眉苦臉的又何來由呢？」

　　白眉和尚矍然瞧金尊者一眼，只見他毫不動容，就像沒有聽見他的話。

　　「你這白眉毛的和尚既然在未時前趕到，對於老和尚的話，我也心服。閒話休提，趕快結束了二十年之約，還我自由自在身……」

　　金尊者失措地瞧那魔君一眼，白眉和尚旋身合十道：「老檀越既已等了二十年，又何爭在片刻工夫？老衲竊欲先禮瞻過老禪師法身，並且和三位師兄說一會兒話，未知老檀越可肯擔待一番？」

　　瘟煞魔君朱五絕忽然怒道：「不成，誰知道等了二十年的滋味麼？哼，那老和尚……」

　　一陣緩徐的馬蹄聲，傳到眾人耳中，他驀然住口，只見一個中年和尚，牽著一匹雄偉的花馬，緩緩走來。那匹花馬雕鞍在背，右邊鞍下掛著一把長弓。

　　瘟煞魔君朱五絕接過馬韁，舉手撫摸馬頸上的鬃毛，那馬低嘶半聲。白眉和尚發覺這馬雖甚雄駿，但已充分露出老疲的樣子。

　　瘟煞魔君朱五絕這時好像忘了剛才的話，自個兒微喟一聲，跟那花馬說話道：「阿花你今天精神好麼？等會兒我們又可以遨游天下了！啊，這些年頭你等老了，是麼？」

　　那花馬忽地昂首長嘶一聲，他哈哈大笑道：「好，好，你還未甘老，正是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未已！我也和你一樣咧，你真是我的好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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