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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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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打了兩個時辰,這裏陽光本來便照射不到,現在到了日落西山的時分,多了一層朦朧暮色,更加添了那種陰森灰黯的景象。章端巴叱喝之聲變得更響亮急遽,顯然為了戰得太久,未能取勝而焦躁起來。 白眉和尚輕輕數動手中那串念珠,知道這場拚鬥快要結束,因為他深知鍾荃為人淳厚沉穩,忍耐的功夫極好,並且近年從自己處學得崑崙最具威的無上心法「雲龍大八式」,具有先後天正反相生的無窮妙用,不論是拳掌劍,都可以運用,神奧無比。這崑崙心法他本人還是近二十年來才完全參悟,其奧妙可想而知,而鍾荃所欠缺的不過是火候而已。 但從現在這一場廝鬥中看來,敵人雖然功力火候俱比鍾荃高出一籌,可是一來由於鍾荃使出「雲龍大八式」,變化奧妙,使敵人無法尋得破綻,二來他又是天生神力過人,補了功力未純之弊。這時那喇嘛既然浮躁,自貽敗象,正是鍾荃的好機會。 白眉老和尚暗中思忖一下,他知道這喇嘛的來歷,甚至猜出來意,故此思忖著下手之法。 兩條人影如兔起鶻落,龍飛鳳舞,使人眼花繚亂。忽聽鍾荃一聲清嘯,身形已盤空而起,微一轉折,復又閃電般下落,四肢並張,向章端巴當頭罩下。這一式正是雲龍大八式中三天式之一,名喚「飛龍迴天」。 這刻正因喇嘛一時躁急,吃他反勾得腳步略浮,就在這頃刻之間,鍾荃已離地懸空撲下。這一式變化無窮,只要找到敵隙,使用出來,敵人非死必傷,端的厲害無比,和起初飛出崖外而又折回的「潛龍昇天」,同是三天式之一。 章端巴敗像已呈,瞥見敵人當頭罩撲,發覺無論自己用什麼招數,都無法破解鍾荃這一下煞手,心中大驚,手足無措。 白眉和尚在松頂上看得清楚,誦一聲佛號,手揚處,那串念珠閃電般飛出去。正當鍾荃鐵掌在喇嘛頭上,欲落未落之際,那串念珠電急飛來,恰好套在手腕處,向下一扯。 章端巴豈是弱者,趁這絲毫空隙,其疾如風地滾身側躥,裂帛一聲響處,雖然幸而逃過頂門一掌之厄,卻躲不了鍾荃羅網四佈般的雙腿,被他足尖挑處,把左脅下的紅袍勾裂了一大幅。 鍾荃一見腕上那串念珠,知道師伯駕到,真氣沉處,身軀穩落地上,不再追趕。抬眼見白眉和尚直立在古松頂上,身形兀自隨風起伏,連忙跪下行禮。 喇嘛章端巴也甚奇怪,瞧見白眉和尚站在松頂,便不再尋鍾荃拚鬥,合十躬身,恭謹地行了一禮。然後仰頭大聲道:「小僧奉家師智軍大師之命,特來玉龍峰參謁老和尚,面呈手書。無禮之處,請老和尚慈悲包涵!」 要知印度超岩一系,將量論傳入藏土之後,至西藏發揚光大,便是小沙彌,也通曉對禮之學,訓練得思想言語,都極有條理和俐落,故此章端巴雖然看來粗豪,但出言成章,便是此故。 白眉和尚又誦一聲佛號,在松頂上合十還禮,答道:「老衲與令師昔年一別,快要二十年了,承他不忘故人,老衲甚喜。荃兒,你領這位師兄到禪院來,卻不得無禮!」 鍾荃恭敬地垂手應了,轉面向章端巴抱拳道:「適才小弟無禮冒犯,請師兄見諒。」 章端巴哈哈一笑道:「是我無禮在先,卻不料崑崙高弟,身手直是個不凡,令我好生慚愧!」 鍾荃謙讓了幾句,便帶領著他一直向峰頂走去。這時古松頂上的白眉和尚,已經失去蹤跡。 兩個人展開腳步,倏忽間已越過危崖鳥道,到達峰頂。只見峰側一塊極巨大的岩石旁邊,建著一座禪院,前後兩進,佔地不多。禪院正門刻著四個大字,乃是「龍隱禪院」。 兩人經過前堂,有兩個和尚正在做晚課,經聲梵唄,悠揚動聽。章端巴在佛前行禮,隨著鍾荃走向後進。白眉和尚盤膝端坐在禪榻上,壁上已上噗起兩盞油燈,照得這後堂甚是明亮。 章端巴上前再行過禮,然後從袍中掏出一束捲住的羊皮紙,雙手遞呈給白眉和尚。白眉和尚命他落座,已有和尚捧茶過來。章端巴端茶喝著,鍾筌在禪榻邊垂手侍立。 歇了片刻,白眉老和尚已把智軍大師的信看完,沉吟了一會,便道:「老衲深感令師盛意。既是兩全其美之事,老衲自當盡力。如今天色已晚,可隨荃兒到正院歇宿一宵,來朝老衲另草一函,托你回呈令師便了!」 章端巴連忙應了,道:「小僧來時,在路上曾遇見圓樹派的人,聽說喀什噶爾地方,正有適合的寶劍。」 白眉和尚的眉毛動了一下,望了鍾荃一眼,擺手道:「老衲也曾聽說過,你不必說了。」 章端巴起來行了禮,隨著鍾荃走出後堂。鍾荃見他紅袍裂開大幅,隨風擺舞,怕他到正院時不好看,便向一個和尚借了針線,立時開始縫補。兩人一齊動手,轉眼便縫好了。章端巴大為感激,再三道謝。 這裏離禪院只隔兩座山峰,他們都是上乘身手,這點子路程,雖然險陡處處,也礙不了施展,不久工夫,便來到崑崙山正院。 章端巴但覺眼界心境,同時廓爽,可並非因為面前宏大的寺院使他如此,而是周圍那種氣氛和景象,儼如從地獄走回人間,心中有著說不出的舒暢。 鍾荃先去稟告正院首席普荷上人,又領章端巴謁見過,然後去用齋膳,之後,回到客房中安歇。 在房間裏,章端巴舒服地躺到床上,那木床被他龐大的身軀壓得吱吱直響。他道:「我痴長幾歲,姑且僭妄稱呼你做師弟……」 鍾荃連忙答道:「正該如此,師兄別跟小弟客氣。」 章端巴見他說話的神情甚為誠懇,更加生出好感,呵呵笑道:「師弟真好!我說,你可知道我師父為何命我來此?」 鍾荃搖搖頭,他又道:「我想你大概不會知道,因為說起來,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當日已是殘冬時分,你師伯白眉和尚忽然駕臨我們薩迦寺,那時寺中住持雖不是我師父智軍大師,但我們薩迦派中已公認他是第一高手。原來白眉老和尚的來意是要借我們薩迦寺的鎮寺寶劍去用,那時住持的錫心大師不答允,命我師父作護劍之戰,即是說如我師父輸了,才能借出寶劍。」 鍾荃聽出味道,精神百倍地傾耳聽著,這時忍不住插口問道:「請問師兄,那是一柄什麼寶劍呢?」 章端巴道:「這柄寶劍歷史可說不出多久,光是在我們的薩迦寺,已近千年歷史。這劍名叫五易劍,據說以中土道家的術語,便是『玄武劍』。據本寺金貝葉上記載,如果移動此劍,必起刀兵之禍,是故歷代長老都不敢移動它一下。那年老住持錫心大師拿來研究劍鞘和劍身上的字跡,不久便來了令師伯白眉和尚。 我師父素知令師伯是崑崙第一高手,而崑崙又是四大劍派之首,情知不好惹,但又奉令不得不動手。當時圍觀比鬥的僧侶徒眾,不下千人,許多還是聞風從別處趕來的。我那時年紀還輕,不過二十多歲,一心以為我師父必會打贏,暗中問問師父,哪知他只是擔心地搖搖頭,沒有答話,於是我便留了神。 比鬥的時間是在第二天早上,地點在寺側一個大沙坪上,那裏早就擠滿了人。為了雙方都是佛門弟子,便決定徒手相搏,不用兵器。我師父開始時極為小心,盡力施展我們本派精妙武功,夾雜極厲害的『大手印法』,端的奧妙毒辣之極,圍觀的人,異口同聲承認第一次見到薩迦派真正功夫,佩服得五體投地。令師伯卻顯得十分豫逸悠閒,一忽兒像神龍盤空,迅疾矯捷,一忽兒像蝶戲花叢,往來飄忽。兩個人老是隔了兩三尺發掌,掌上發出風聲,外面的人都能夠聽到。 這樣足足打了一個上午,未分勝敗。我師父越發謹慎,因為這件事關係本派聲譽,而且還在千多對眼睛睽睽注視之下,若有失閃,真個無地自容了。令師伯似乎也覺得局勢太嚴重,無論勝敗,都難以和氣收場,面上不時露出為難之色。一直又打到天黑,我師父忽然跳出圈子。白眉老和尚立刻引吭大叫,說他們劇戰了整天,仍然難分勝敗,故此罷手不再比鬥。 白眉老和尚匆匆離開了,我師父當時呆立不動,不知想些什麼,到他忽然醒覺,命我一齊找尋白眉老和尚時,已不見了影子。事後師父告訴我,其實他已連輸了三招,正想認輸,卻虧得老和尚先招呼說在頭裏,保全了一世英名,也保存了薩迦派的威望。 自從那件事發生後,我師父更加埋頭苦研武功,一晃二十年,錫心大師圓寂歸西,我師父接掌住持大位,便命我到這裏投書,請白眉老和尚去取劍,但必須另找一柄寶劍代替鎮寺之用。而我在這二十年中,學到師父精研苦思的『無常掌法』,乃是專為了白眉老和尚那種身法創思出來,便暗中想找白眉老和尚的弟子較量一番,哪知道還是敵不過你奧妙無比的雲龍大八式,你們崑崙這一套馳名天下的功夫,敢說是天下沒有敵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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