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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一


  老和尚在那边虚弱地干咳一声,用力提高嗓门道:“你们说什么?老衲听不见呢!”他虽然扬高了声音,但仍然不响亮。

  邓小龙反身走到老和尚跟前,大声道:“敢问大师,寄剑的秋月大师当日是否留言说要敝师弟呈上信物,方可相信?”

  老和尚摇摇头。

  “那么大师能够辨认取剑的人吗?”

  老和尚抬起头,朦胧的目光,使得邓小龙心中一震,忖道:“这位大师神气已尽,恐怕快要圆寂归西。”

  他见老和尚没有回答,心中一嘀咕,招手命钟荃过来,然后又朗声道:“如今唯有一法,便是命敝师弟施展出昆仑特有的身法,在空中改变方向。这一手唯有昆仑本门才有此一绝,大师看如此使得么?”

  老和尚猛可震动一下,如从梦中惊醒,喃喃道:“对了,秋月师兄说过你能够在空中……”下面的话声,已模糊不清。

  邓小龙向钟荃做个手势,一面大声道:“大师请看……”

  钟荃猛可直拔起空中丈许高,前身一倾,整个身躯便向前飞去。飞出半丈之远,倏然清啸一声,恍如老龙夜吟,嘹喨悦耳之极。

  却见他在啸声一发之时,身形极为舒徐潇洒地转将过来,双腿蹬处,神速得如电光一闪,又飞回原来之处。然后气沉丹田,忽然飘坠下地,正好立足在原处,分寸不差。

  他这一显露身手,不论是上跃飞行或下坠,自然有一种舒缓不迫的风度,令人看了十分舒服,同时也快到极点。使得邓小龙也禁不住在心中大大喝一声采,眼光中露出欣慰羡慕之色,认为这位师弟的轻功,该是并世无二的功力火候。

  老和尚努力睁大迷蒙的眼睛,居然瞧见了钟荃如龙般矫健的身手。

  “檀越果然是秋月师兄所说的那位。”老和尚道,声音仍像开始时那般冷漠:“可是两位却迟了一步……”

  “嗄?来迟一步?”钟荃接口叫将起来,心中甚是骇异。

  老和尚缓缓看他们一眼,疲弱地道:“两位何必着急……”两人闻言,登时又化惊疑为欣喜,静等老和尚说下去。

  “浮屠不三宿桑下,便是避免有情,一株野生的桑树,尚且如此,两位何必执着……”老和尚喃喃说法,却把两个人又骇得心头鹿撞,莫名其妙。

  老和尚徐徐再望他们一眼,道:“两位想是明白了?”

  钟荃自幼受诸位高僧大师熏陶,如何会不明白,只是似明非明,禁不住抗声道:“佛说烦恼即菩提,三兽渡河,各有因缘,大师太拘泥了。”

  虚本老和尚微微一震,注意地瞧钟荃一眼,喃喃道:“老衲太拘泥么?啊,你说得不错,各有因缘,各有因缘……”他转眸瞧瞧两道院门,又道:“那里面已有八位以苦行功满而圆寂的师弟,他们选择苦行一途,缘法早具,老衲却因之而动心者经旬。呵,呵,檀越说得好,各有因缘……”

  钟荃明白老和尚言中之意,乃指跨院中有八个和尚圆寂,大概是给饿死的,不觉一阵悚然。

  邓小龙不明就里,却心急那柄玄武剑(五易剑)的下落,朗声问道:“敢问大师,那柄剑的下落如何?”

  虚本大师道:“前两天老衲正在佛堂上诵经,忽听门外有人叫喊,便出门一瞧,只见一个矮矮胖胖的人,下面光着脚板,背上插着一柄剑,询问老衲好些话。老衲本来有点重听,那人不但声音尖细,咬字不大清楚,而且说得又快,老衲不明白他问什么。只见他尖锐地大叫一声,似乎是心中甚怒,一掌拍在石墙上,便现出一个灰黑色的手印。老衲低头细细一瞧,原来那块手印并非因手掌涂黑染上,却陷在石里数分之深。

  老衲年轻时行脚四方,不但听过武林中许多绝技秘学,而且这种掌力,老衲曾经亲眼在海南岛见过有个黎人在练,以五指山亘古森林内积聚的一种特别的剧毒鸟粪,吸附在掌上,能够毁石销金,厉害无比。

  可是苦练到隔空伤人,却会斩绝后嗣,是以无人敢真练成。像他这种功夫,仅能派些吓吓人的用场而已。但这时老衲忽然想起那柄宝剑,便问他可知道昆仑门人的下落。他一口说知道,老衲便请他转告你们藏剑所在,因为老衲灭度在即,不能再等候。却不料两位却赶及来此……”

  两人一齐心急起来,邓小龙轻轻道:“那厮定是潘自达。”

  钟荃道:“师兄说得对。可是那剑,会不会被他盗去?”

  他们连忙询问地瞧瞧老和尚,只见他那皱纹深显的额头向着天空,竟是靠在墙上。枯黄的面色,甚是难看,尤其此时闭着眼睛,活像个已死之人。

  邓小龙朗朗询问一声,老和尚寂然不动。两人细看时,敢情这位以苦行见重天下佛门的虚本大师已经圆寂。

  钟荃轻轻道:“师兄咱们走吧,这儿一切由得他原来的样子,相信虚本大师也会赞同我的意见。”

  邓小龙似不解地瞧瞧他,然后决然地点点头,举足先走,一面道:“你也许有理。方才老和尚不是这样说么?反正咱们已知道宝剑下落……”

  话未说完,钟荃插口问道:“但那柄剑可能还在此地呀!”

  “不会的。”他自信地答道:“像潘自达这种人,焉有轻轻放过这便宜而不捡的?而且老禅师不是说过咱们来迟的话么?”

  两人边谈边走,眨眼已出了禅院大门。

  钟荃回顾那灰黑色的手掌印痕一眼,道:“虚本大师虽说像他这种毒掌功夫,只能吓人,其实大师他大概不懂武功奥妙,偶然听到特别的高手说及这等功力离成功尚远,便以为是微末小技,不足重视,其实以这等歹毒功力,已足够称雄武林哪!”

  邓小龙微微一笑,没有言语。他心中的确喜见这位淳厚朴实的师弟,渐有主见和能够推论了。

  两人上了马,钟荃问道:“师兄,我们要不要分头追赶?”

  邓小龙道:“不必了。咱们先往西南方走,到了前面的井径,打听一下。若然知道姓潘的行踪,咱们一同先去寻他,再定行止。我想,薛师妹之事也不急在一朝。试想她绝技在身,焉有冻馁之患?”

  钟荃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道:“薛师妹她出身华山剑派,焉能因口腹而贻辱师门?这件事可不能不急。”

  邓小龙想了一下,道:“你也许说得不错,最低限度若是师弟你穷途落魄,床头金尽之际,宁愿冻饿而不肯犯师门规条。咱们先到前一站再说。”

  两人的坐骑,俱是佳种良驹,这一纵辔飞驰,华灯初上之时,已到了井径。两人找个馆子坐下,弄些什么吃的。邓小龙趁个空匆匆自去打听。

  不久工夫,邓小龙已经回来。钟荃在他面上瞧出兴奋之容,便知必有佳音。

  邓小龙微笑道:“那潘自达已有下落啦!敢情他在追踪一个女人,今天还在附近打圈子哩!那女人便是蝎娘子徐真真。还有一点,便是毒书生顾陵的行踪,已探知乃是在川陕边界活动。少停找到潘自达,把宝剑事弄清楚之后,我便直奔川陕。”

  钟荃奋然道:“小弟定与师兄同走一遭。”

  当下两人会了帐,走到街上。四下虽说已经上灯,可是这地方自不能比那名都大城,依然觉得黯黯淡淡的。

  邓小龙道:“师弟跟我来。”

  “他在什么地方啊?”

  邓小龙笑一声,道:“这家伙跟蝎娘子徐真真胡混过一阵,便似乎离不开女人,咱们只好往谢家章台之处寻他下落。”

  钟荃一生别说涉足这等地方,便想也未曾想过,不觉一阵紧张。

  邓小龙大概已经知悉路径,一夹骏马,毫不迟疑,带领着钟荃直驰过本城最热闹的大街,转入一条丈许阔的高墙窄巷。这条巷子共有六七个高大门户,全都挂着大灯笼,灯笼上写着什么院等字样。

  两人在一家“翠红院”门前下马,立刻有人大声吆喝招呼。

  邓小龙夷然跨进院门,迎面一堵影壁,上面挂着好些牌子,牌子上写着姑娘的芳名,都是什么“红”、“香”、“翠”、“玉”之类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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