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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秋月禅师道:“你说得不错,但有一宗,我的三毒神掌二十年前已经破掉。虽然如今此手尚有剧毒,但与昔年已不可同日而语。”

  “怪不得适才不见大师施展神威,我也是从那指掌形色上认出来。但那三毒神掌怎会被破的?”

  原来三毒童子缪天真昔年以三毒神掌擅名天下,乃因一来武功能力出众,二来那三毒神掌并非要沾上人身,才生毒效,而是相距一尺之内便能使敌人中毒气绝。

  秋月禅师道:“这个说来话长,慢慢再告诉你。现在还是先将陆姑娘的毒伤治好再说。”

  蝎娘子徐真真自觉身有秽味,而且双腿酸软无力,便径自坐向一隅,不则一声。

  陆丹瞋目道:“谁求你们来医我的?”言下之意,竟是不肯受他无故医治,宁可毒发而死。

  秋月禅师柔声道:“钟荃与贫衲有甚深渊源,是以贫衲赶快来探视姑娘,并命齐玄送上解药。”

  齐玄这时不便多言,从怀中取出一包药,递过去道:“这便是游丝毒针的解药,你服下了便立刻驱掉蝎毒。”

  陆丹松口气,把药接过,温文地称谢了,径自找水送下那包药末。

  秋月禅师见齐玄有不安的样子,便道:“贫衲先走一步,明天再来探看姑娘,而且也有些话和钟荃说一对了,你可以先告诉他说,那剑贫衲已带来京师。”

  陆丹觉得胸前一阵炙热,浑身血液涌腾,连忙坐向榻上,运功调气行血,只轻轻点头示意。

  秋月禅师和齐玄走了,屋隅还剩下蝎娘子徐真真。

  要知齐玄所以不安,一则是为了当晚受陆丹一剑刺穿肩膀,虽说是猝出不意,但也觉得自己无能,此时不免又愧又恨。二则为了蝎娘子徐真真在此,使他心里也不安稳。

  陆丹闭目运功,过了大半个时辰,张开眼睛,忽见蝎娘子徐真真坐在屋隅,托腮望着门外黑沉沉的天空,凝目不动。

  她轻轻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留在这儿干么?”

  蝎娘子徐真真站起身,走过来行了一礼,报了姓名,然后道:“我在这里等候钟相公!”陆丹疑惑地瞧着她,她便将钟荃救她的情形说出来。

  陆丹心中一阵翻腾,说不出是股什么味道,凌乱的忖想道:“哼,他竟先将她救出来后,才回去找寻齐玄……她身上的血迹,不消说,定是他身上所染,可见当时浴血死战的剧烈情形……”

  她的眼睛一径凝瞥在她身上的血迹,蝎娘子徐真真见她露出奇异的眼光,也不知是何缘故。

  陆丹自个儿酸气冲天,又想道:“他竟然只请人回来救我,而且早过了亥时!幸而那时我陆丹忍住,不肯作那绝望的自戕。若我自戕了,那才冤呢!唉,自从一到亥时,我便如坐针毡,个中苦楚,只有自家知道,一时以为他为我而有什么三长两短,一时又恨不得立刻毒发而死,好往阴间和他相见!然而他此刻还没有回来,那位高僧也不去帮助他,定然是没有什么危险。那么他还将我的死活摆在心上么?还有这贱妇……”

  她开始打量蝎娘子徐真真的容貌,虽然她显得有点儿憔悴,而且衣衫凌皱,但那种妖荡和风韵,依然吸人注目。她心中有了偏见,自然更觉得她有一种下贱的淫荡风韵,这是最吸引男人的特点。

  蝎娘子徐真真正想说些什么,陆丹突然飘身下榻,在她面前站定。

  世间上唯一能令温文的姑娘,平空生出毒蝎般的心肠的,便是嫉妒。她在飘身下榻时,已顺手拿着那柄太白剑。她只要一动手,蝎娘子徐真真便得血染当场,魂归冥府。

  然而陆丹终于没有拔剑或动手。她腹中的狂怒变成了自怨自艾。她极力压住妒火怒气,道:“那么你在这儿等候吧!”声音有点儿嘶哑。

  蝎娘子徐真真毫不知情,问道:“陆姑娘你往什么地方去?”

  她忍不住怒声道:“你管得着么?”随即猛可移开眼光,环顾房间一周,倏然冲出房去。

  蝎娘子徐真真如入五里雾中,茫然坐在榻上,过了一会,觉得身体疲软,便倒下去睡着了。

  关于星宿海西宁古剎的主持秋月禅师,何以会带着古剑远来京师,作者必须补述一章。

  当日章端巴喇嘛在钟荃匆匆离开之后,才知道这消息。

  其后方巨的母亲忽然去世,章端巴拿出银子,依着汉人的规矩,替他办过丧事之后,想着那傻大个儿方巨无家可归,只好挈他一起返藏。

  数天之后,正是钟荃自个儿在戈壁大沙漠中跋涉之时,他们却越过昆仑山脉,到了藏边托格罗曼坡。恰好这地方举行赛马大会,各处的出名骑士和看热闹的人,纷纷赶来,霎时间这周围一带,变成人烟极稠密之地。

  章端巴喇嘛为了哄那方巨不要再惦记着死了的母亲,便留在这儿,打算参观完再上路。那方巨见一下子这么热闹,什么新奇事物都有,果然甚是开心。

  一呆便是三四日,再有两天,便是赛日。章端巴在西藏名声极着,每日总有许多密宗信徒来参拜。这天忽然从几个信徒口中,得悉了冀南双煞和玉郎君李彬的行踪。

  章端巴从钟荃的留函中,知道他之所以忽然急追这几个人,为的是高王剑已在他们身上,以及那徐真真被擒。

  他可不大愿管徐真真之事,但却不能不管那柄宝剑的下落。当下对方巨道:“方才那些人说起的几个人,正是我那钟荃师弟连夜追赶的人。我们不如放弃后天的赛马大会,也去追赶那些人,大概可以和钟荃师弟晤面。你说这么办好么?”

  方巨这些日子来,甚是渴欲见到钟荃,以便学一些昆仑掌法,便连声应好,于是两人立刻动身。

  前文说过方巨乃是天生的飞毛腿,快得异乎寻常,是以两人施展开脚程,竟比骑马还要快。他们乃是沿着大路,迤逦向东南下行,这条路直通前藏的拉萨,北行则入新疆。两天之后,他们到了罗郎帕昌山口。

  章端巴宛如久居他乡的游子回到故里时那么奋发轻松,遥指西南道:“从这方向走,大约五十里路,便是我萨迦派裉本圣地。那萨迦寺筑在塔什布湖旁边,历史悠久,庄严宏深。你跟我一道去瞻仰一番,顺便也参拜我师父智军上人。”

  方巨本来不会反对他任何意见,可是打昨天下午起,直到现在,吃的都是干粮,他们所带干粮能有多少,岂够这巨无霸般的大汉食用?是以此刻饥肠辘辘,饿火难当。

  他摇头道:“我不走了,和尚师兄你自己去吧!”他已改口不叫章端巴小和尚了。

  章端巴诧道:“那你在这儿干么?”

  方巨简短地回答道:“我找个树荫睡觉。”

  “睡觉?我们寺中也可以睡呀?这五十里路算得什么?别躲懒了。”

  方巨道:“我肚子饿了,去了便不能回来。”

  “胡说,我们到寺里要什么吃的都有,为什么不能回来呢?”

  方巨道:“我知道寺里有得吃,可是吃饱了之后,回到这里,我的肚子又饿了,还不是等于不吃?所以我在这里睡等你,便可以省掉去的五十里路……”

  章端巴大笑道:“你这盘数算得太希奇,但也有道理!那么随你的便吧,你不愿意多跑这点子路,便失去大嚼一顿的机会。而且我们剩下的干粮,只够你半饱,若是我去得久,你挨了饿可别怪我。”

  方巨问道:“和尚师兄你要去多久?”

  “这个说不定,若我师父正在做功课,就见不着,便要等候,或者明天早上才动身。”

  这一着果然生效,吓得方巨乖乖跟着走,个把时辰之后,他们便到了塔什布湖畔的萨迦古寺。

  章端巴带了方巨,径去谒见智军大师。

  那智军大师年纪虽老,但瞧起来精神大得很,眸子虽神采奕奕,一望而知是个慈祥智慧的得道高僧。

  他阅读完白眉老和尚的覆书,便道:“当初老僧命你到昆仑投书时,已知此事大是波折。钟荃此时已去了中土,你明天早上急速追踪那几个人,夺回高王宝剑来作镇寺之用。”

  “本寺所藏的五易剑(即玄武剑)自你去后,晚上屡现光华和铿然鸣耀,似是灵物自知出世期近,将遇真主,故此示异。可是以老僧推算,那钟荃似乎不是此剑之主呢!”

  章端巴自入室禀告完此行经过之后,便垂手恭立一旁,没有做声。那方巨见过礼之后,管自在室中左瞧右瞧,憨态可掏。

  智军大师一面说一面看他的动静,这时忽又点头微笑。章端巴不敢多问他言中之意,随着他的眼光,回头一瞥,只见方巨在这石室中踱来踱去,老是瞧那石头上的图案。

  智军大师又道:“这孩子自有他的缘份。”

  章端巴讶道:“莫非他看得懂我们密宗古代祖师刻在这室中的图案意思么?”

  智军大师道:“你快将成为本寺主持,这石室你进来的时间虽不多,可是你可曾注意过古代祖师刻在石墙上的图案,像些什么?”

  章端巴道:“徒儿但觉这些图案线条复杂,云纹水皱,看不出究竟来。只觉得很复杂很复杂……”

  智军大师微笑道:“正是如此,这些图案极是复杂,乃是密宗无上大法,随缘生意。他虽然呆钝,却是有缘之人,已从这些线条上领会一些意思……”

  章端巴如有所悟,不再多言。

  过后他们出了石室,章端巴忙安排好食住之事。

  晚上,章端巴嘱方巨早睡,以便明日赶路,顺便问他道:“你在我师父的室中,瞧到了什么?”

  方巨道:“我瞧见那石室的墙上,刻满了人。那许多的人面貌都差不多,所以我仔细看清楚是不是同一个人……”

  章端巴噗哧一笑,道:“那么是不是同一个人?”

  方巨道:“是的,全都是那个和尚。我记得有些在哭,有些在笑,都张大手脚,露出牙齿……”

  章端巴忍住笑,道:“你真是胡想!既是和尚,便不应该又哭又笑,而且又露出牙齿干么?”

  方巨道:“我怎会知道呢?不过他颈上的筋都露了出来,大概很费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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